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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捌札 隔雪 002

西元二零三九年。

瞄准圈中,一队黑白条约相间的路虎由远处的公路尽头驶过来。

发动机低沉的声波通过空气传来,在狂风里加快了速度。我把脸紧贴着地面,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埋藏在枯朽的树枝堆下。

荒野被无边无际的白色的盐霜覆盖,中间是笔直的官道。广阔的雪色平原上只有这片耸立的杂树林,公路由树林边缘穿过,由高空望去,像一条擦着珠子的丝线。

十二月份的桑原城已经入冬,虽然不下雪,但也极冷。凉嗖嗖的北风强势地越过山脉,带来海水的腥气。

眼角余光中,三点钟方向藏匿的手下土龙打了个手势。

大约还有200米,土龙的手势是这么说的。S?C有自己独有的内部沟通语言。

这是一次紧急埋伏行动,代号AC6036,任务是截断一辆由第八区最高军事法庭开往海岛监狱的警车,里面押送着被宣判为头号危险份子的犯人,Dr·金。

之所以被判为头号危险份子,我也有所耳闻。

这家伙是个真正的生化天才,半年前制造出了一种能刺激破骨细胞变异的病毒,人体感染之后,仅需一周的潜伏期便会瞬间爆发,让感染者四肢骨骼僵化,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在病理学上这种病早有学名,因基因变异造成的骨质石化,又称「石骨症」。但他所研究的病毒加速了这种变异过程,并且传染性极强。

原本舆论呈现两种极端分化的观点。一种认为此人医德败坏十恶不赦,应追究其严重的法律责任;另一种则认为在国家缺乏专科人才的情况下,应该积极支持培养,兴许明年能抱个诺贝尔奖回来。

但最近的一次病毒爆发,一夜之间,某个中型城镇半数的民众成为石化人,最终活活饿死。传播媒介的发达让这次灾难性的事件在最短时间内宣扬出去,顿时人心恐慌。第八区不得不采取些措施,来安抚愤怒的民众。不过,因为国际人权法的制约,第八区无法公开将他处以死刑,于是由我们S?C出面。

最后一次对表,东八区时,下午16时26分。

我悄声下达命令,确认完毕,将贴在嘴唇上的微型麦克风舔掉。所有人的身体都紧绷起来。各就各位。

十,九,八,七……车队距离越来越近,我开始倒数。

「Action!」

半个小时后,我们开始搬尸体。

行动非常顺利,押送部队在火拼中全军覆没,我的人只有土龙受了点轻伤。

我靠在树干上抽烟,看着他们把尸体堆叠成半座小山淋上汽油,顺手把吸了一半的烟头丢进去,熊熊大火扬空直上,烧得噼里啪啦的响。

「就这本事还是特种兵呢!」小乔安不屑地冷哼。他才十四岁,摘下面罩后露出一张年轻张扬的脸,人还矮我一个头。

「要是真的特种兵,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了。」我重新点燃一根烟。

我以前在军方待过一段时间,对那些老狐狸的狡猾习性感同身受。第八区暗地里下了命令要截人,自然不可能同时派出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来对付我们。

估计这批押送部队都是临时提拔上来的兵蛋蛋,实战经验和临敌应变能力在水平线之下,才能让我们夺得先机。

总而言之,这是军方舍弃的无用棋子。但如果因为这样而让小乔安觉得特种部队「不过如是」,那就是致命的误会了。

「别轻敌大意。」这句话我已经说明过千万遍。他瘪了瘪嘴,头一扬,不知有没听进去。土龙扶着受伤的手臂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我只好略过这一茬,带着小乔安走过去。

「头儿,都准备好了。」

土龙指使手下排排站开,一个个混小子穿上迷彩军服之后都人模狗样的,扛着枪,腰挺得笔直。看完人,我又绕着五辆路虎转了一周,车子崭新崭新的,一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车头上挂着刚由押送车拆下来的官方车牌,连不小心溅上的血迹都洗涮干净了。

我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出发吧。」

小乔安突然冒出一句「头儿,土龙手臂都伤了,我代他去吧」,被我断然拒绝。

「为什么!」他再度扁嘴。

「就凭你问了这句『为什么』。」我后悔不该太早带小乔安出来见世面。

「行了!就这点小摩擦,没什么要紧的!」见气氛有些僵,土龙连忙打圆场,吆喝着兄弟们上车,驱动路虎驶下坎坷不平的山坡。

重组后的押送部队将押着假的犯人抵达监狱,之后的事情就与我们无关了。至于真的犯人如何处置,我们还要等待下一个命令。

任务一结束,我们立即起程返回。回去的路上,我摸摸真皮坐椅,啧啧有声。就是军方不肯给生活费,光这五辆路虎,包括土龙带走的那五辆,在黑市上也能换不少钱。我当场宣布今晚加菜,瞬间全体热情高涨,话筒里欢呼喧闹。

这是一个海岛城市,位于太平洋跟印度洋的交界处,C国管辖区,特产海盐和咸鱼。海盐像雪花一样白,咸鱼我吃了三天就见闻变色,更何况是这帮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八岁的孩子们。除了我身边坐的小乔安还有些蔫蔫的。

我专心打着方向盘,没空安慰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做人要认清自己的本份,更何况是杀人机器。

驻地的入口靠近海岸的一处悬崖,我们称它为老窝。悬崖下面就是喧嚣的海水,各种污水沿着陡峭的石壁流入海中。

桑原城属于典型的海洋性温和气候。每年夏至春分时的雨水汇如洪流由四面八方涌入城市的每一条下水道,一个健全的地下排水系统决定了它巨大的迷宫式结构。

而我们的驻地就在整座城市的下面,跟我们做的事情一样见不得光。

路虎轰鸣着开进下水道,胡狼带着留守的人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晚上的狂欢。他们提前收到了加菜的好消息。整桶整桶的烈酒往老窝里搬,铁架搭成的平台上架起了十几个火炉,火鸡串成串在火上烤得金黄流油,另一些炉子上则翻滚着浓汤。

暖烘烘的食物香气总能勾起人最美好的回忆,一路上情绪低沉的小乔安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脸上有了些笑影。跳下路虎,他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我扬下巴,他兴奋地朝忙碌的人群跑去,我甩上车门,转头告诉已经走到身后的胡狼:「小乔安今晚不准吃饭。」

说完胡狼完全没有意外,反而笑开了脸。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原因。S?C里传得最快的,除了我的命令还有八卦。

「头儿,这次就算了吧。那混小子第一次出任务,总不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

「胡狼,既然你为他求情,就陪他一块同甘共苦吧。」

胡狼护食,立即倒戈:「头儿罚得对!现在罚他饿肚子总好过以后死在别人的枪下。」

「有这闲心还不如跟我去见识一下那位大名鼎鼎的Dr·金。」我笑了下,扔给他一块面罩,转身戴上自己的,往押载犯人的那辆车走去。

看到我过来,手下把人从车厢里扯出来。

事实证明,这位生化天才兼头号危险份子的高智商犯人也没长着三头六臂,看来大脑发达的人果然四肢不勤。但也与‘天才必丑’的谚语相违背,人倒是长得不错,高瘦长的个儿,脸白白净净,眼睛漆黑发亮,被枪杆抵在后背时还能不惊不慌地看着我们。

气势啊!气场啊!我摸着下巴暗想。

人也看完了,我指使在场的几个人:「蒙上眼睛带到隔离区去,早午晚三班轮流看守。给我好吃好喝供着,但也别让人跑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胡狼倒是很感慨地冒出句:「有文化的流氓气质都不一样。」

我差点跌倒,心有戚戚焉。

「胡狼,等土龙回来了,你们就开始吧。不用等我。」

「头儿,你又不参加吗?」元气十足地发问。

「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折腾。」

S?C的狂欢夜那是真的狂欢,High到极点的时候就地剥了裤子****的都有,无人侧目。

这帮孤儿在优胜劣汰的体制中成长起来,当初的一百多号人如今硕果仅存23个。他们面对的是世间最残忍的生死搏斗,昨日的枕边人今日的枪下魂。感情是唯一的累赘。抛开礼义廉耻的束缚,他们的灵魂会更自由。

虽然自由,那已经是最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信步离开,摘掉面罩勾在手指上甩着玩,一边往私人地盘走去。那是一个中型体积的海关集装箱,连房子都称不上。

我把整个身体沉入浴缸中,热水漫过瓷壁,雾气四起。一定程度的缺氧可以让大脑运转的速度更快,更加理智地思考。

接到任务的时候上锋并没有说明Dr·金是杀是放,只是先关押在S?C这边。

上头具体意欲如何,或许高层内部都还没达成一致的意见。

如今高层跟社会舆论一样分成两派,一派守成,一派激进。激进派恨不得要Dr·金死去活来一百次,守成派却让S?C把本该老死监狱的Dr·金替换出来。

局势暧昧不明,多想无用。我关心的重点只有一个:平白让我这里多一张不干活光吃饭的嘴,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倒是给个准信啊!

我猛地浮出水面,头发也不擦直接披着浴袍出来,点了枝烟抽上,放松身体把腿架在卫星通讯仪的操作台上休息。

嘀嘀。卫星通讯特有的提示音响起。

知道这个IP电话号码的仅有上锋,我顶头上司一人。我立时从老板椅中弹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找了条裤子套上。上衣一时找不到了,我抓抓头发,深吸口气,略带紧张地按下确认键。

紧张,没错。

其一,上锋是个严肃的人,禁欲的脸可以让泰坦尼克丧失撞冰山的勇气。

其二,上锋是个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气味的猛男,我一直明恋他。

「哟!圣诞节快乐啊头儿!您有何吩咐!」死寂的屏幕被电流点亮,浮现一张面无表情的男性面庞。他直接无视了我的祝福,皱眉盯着我的上半身。

我低头一看,胸口遍布弹鞭刀各种伤痕,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头儿,这可是我忠心为国的军功章!羡慕吧,嘿嘿!」

「先把衣服穿上!」一脸不忍看。要是真人在他面前,他能直接把我崩了。

等我胡乱套上浴袍,他才再度开了尊口:「犯人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您想亲眼确认下?」

「不需要。把人看紧点。他比你想像的狡猾。」

「啧,谁还能比上头那些老家伙更狡猾?」我抽出一枝烟,点燃了咬在嘴里笑看着他。

「不要大意。」上锋又皱眉了,便秘的表情让我想起自己面对小乔安的时候。他继续说道:「三日后转移到冶丧局,到时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

听到冶丧局这个名头,我心脏恪登一跳,立即明白过来。上锋冷然的脸上写着心知肚明就好。我拍拍受惊的心口,抹了把冷汗,「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这次视频会议到此结束。掐断通话前,上锋突然想起什么,「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上头决定,这次任务结束后就将你调回本部。」

男人的眼神折射过冰冷的屏幕,居然柔和起来。

我愣了许久,直到被烧到头的烟屁股烫了嘴才反应过来:的确是个好消息。

十年了……

我睡不着。

也许是还在为之前上锋带来的消息而激动,也许只是单纯地因为环境太吵。

身体蜷缩在军旅床上,就能感受到铁壁传来的一波波震颤。这里海浪长年击打着悬崖,外面有人走来走去,而下水道的混凝土结构隔音效果并不好。好不容易迷糊过去的时候依稀听见发动机咆哮着静止,应该是土龙带人平安返回。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啧,这帮混小子,疯狂得活像脱了缰绳的野马。但很快,我就要跟他们分开了……我伤感地翻了个身,卷进棉被深处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规律的敲门声钻进耳朵里。打开门,土龙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头儿,你、你……不冷?!」

伸手勾下巴,「我欲火焚身着呢。怎么,你想献身?」

开口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昏暗的矿灯下,胡狼明晃晃的笑脸从土龙身后冒出来,这个北美裔血统金发碧眼的青年笑起来就像太阳般扎眼。他上上下下扫视我一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头儿,也算我一个吧!」

我扭曲着脸一人发一个爆栗,返身入内。

土龙和胡狼摸着脑袋随我走进房间,不约而同被屋里浓郁的烟雾呛得咳嗽了下。我席地坐下,从床底下勾出久违的毛衣,拍拍灰尘套上身,边拿烟盒边告诉他们:「上边给了新任务,让我们28号把人送到冶丧局。」

土龙和胡狼同时望着我,我顿了顿,咬着烟啪一声捻亮打火机,又问:「今天几号了?」

「头儿,你从回来后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土龙回答。

折合起来也不过是24个小时。

为了上次的埋伏,全体人由半夜潜入树林到目标物出现,在最高温度不超过摄氏3度的冷风里趴了超过8个小时。看看狂欢过后还精神抖擞的土龙跟胡狼,我只能服老。

掸掉指间的烟灰,我抬起头:「说吧,你们一起来找我有什么事?」

两人相视一眼,由年长些的土龙说明来意。

总结起来,就是在我睡得人事不知的这段时间里,Dr·金凭借他的美貌和口才,引诱了驻地里某个年轻小姑娘的芳心,让她背叛S?C跟他一块为爱私奔。可惜,半道上被胡狼来了出棒打亡命鸳鸯。现在Dr·金已经被严加看守起来,而意乱情迷的小姑娘则关押侯审,等我发落。

土龙讲解完,胡狼又加以补充。「她是在没察觉的时候被人催眠了,才会变成这样。」

我挑起眉,反问:「你们真得不清楚要怎么做?」

两人都默不作声。

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为难。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我对这二十三个人之间枝枝脉脉乱七八糟的牵绊了若指掌。但S?C的叛徒,毫无转圜的商量余地。

「让小乔安亲自送人上路吧,毕竟是他亲姐姐……」我闭了闭眼,喉咙肿痛干涩得难受。「你们可以出去了。」

门关上后不久,我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那个人的死会带走他的心他的希望,最后剩下来的只有没心没肺的虚伪,以及,像老鼠一样在下水道里生存下去的欲望。

S?C的生存法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小乔安,这是我最后能教给你的东西。

早上出发前,我习惯性地关注了一下天气预报跟卫星新闻。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小雨,希望它跟往常一样不准;卫星新闻上那位胸大腰细的女主播在一则第八区领导人主持的新闻发布会短片后,以遗憾的语气宣布一代天才Dr·金凌晨4时06分的悲壮陨落。

他死于狱中每月数百次的暴动,一位同居牢民的拳头亲密地吻上他的颈椎,当场扭断那细如小鸡崽般的脖子。

「可惜它能承重整个生物进化史的科学知识,却受不住五百个牛顿力的冲击。」我盯着屏幕喃喃。

「你说话很幽默。」瓷器般清朗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没有意外地转身,眼睛依旧被蒙着的Dr·金站在那里,我朝他笑了笑,不过隔着眼罩他可能感受不到我散发的善意。我直率地告诉他:「我觉得你的人生更幽默。」

他嘴角抽了抽,脸色沉默下来。

目前已有大批的新闻记者涌向监狱,其中不乏生化天才的拥趸以及对头号危险份子这个名称盲目崇拜的愚昧粉丝。

媒体对这一事件的热情报导甚至掩盖了「石骨病毒」给国民带来的恐慌,他们营造出一种怪象,仿佛所有人都在沉痛地哀悼Dr·金的逝世。

而本主此刻却活生生地与我一起冷眼旁观这出闹剧。

「头儿,该出发了。」土龙提醒我。

「你们打算把我送到哪里?」Dr·金声音里隐隐有一丝紧张。

「别担心。那是个能让你充分发挥天赋,榨干你最后一点用途的好地方。」我关掉屏幕,蹲身绑好隐藏在长风衣里大腿上的匕首。

中国人有句俗话叫,混水摸鱼。如果说媒体是个三心二意的捕渔者,我们就是趁着混乱情势逃逸法网的鱼。

距离驻地19公里的山间老林里清出了一块平坦的沙地,上面停着用路虎换回来的小型直升机,离驻地非常近。

要形象地形容究竟有多近,一个普通陆地兵日负重行军训练都能跑10多公里。所以这次任务我只点了土龙、胡狼等五个人开车送我去搭直升机,而其他人包括小乔安在内全部留守,等待他们的新『头儿』。

「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我重新站起身,扣上扣子。

「你们不能把我送到冶丧局!我不会帮你们研究生化武器的!」Dr·金开始挣扎,裸露在外面的脸上写了一种名叫「大义凛然」的表情。

到最后,不管是军方的激进派还是守成派,那帮老狐狸打的都是这种主意,只是需要一个漂亮的台阶。

「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军人,忠于我的忠诚。」

手刀劈向他的后颈,力度控制得刚好,人一声不吭地栽在胡狼肩膀上。我舒展腰骨,吹着口哨走出门,小乔安掐着烟蹲在污水沟上仰头看我,眼神死寂萧凉。

「死了个女人而已,真掉价。」闻言,那双眼睛里蹭蹭地冒起火焰。

我笑着向他走近,他木着脸站了起身,瘦长的身体里有股韧性的味道在里边。跟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按了按他的肩,低声挑衅:「我在本部等你。」

十年,二十年……只要我还没死,只要你还活着,我等你来复仇。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

冶丧局建在距离桑原城所在海岛700公里左右的另一个小海岛上,里面的成员主要是某此国内外享有盛名却被迫「英年早逝」的科学家,以及政府招安后心甘情愿与虎谋皮的各类专家。而对于他们正在进行的研究试验,第八区是无条件的支持,源源不断地投入经费。

战时体制的缘故,前几年军方本部迁移到这里,连带着还处于半公开化的冶丧局完全转入地下,成为国家的最高机秘,民间的神秘传说。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小岛上空更是长年笼罩着特殊的人工强力磁场,即使是敌国最精密的航天卫星也无法监测到它的存在。

当然,本国也不能。

照着上锋给的特别地图,驾驶直升机往东南方向飞行了约2个小时后,我打开雷达,搜寻地面通讯。直升机不再往前,在半空盘旋。离约定的抵达时间还差几分钟,雷达上一片空白,只能安心等待强力磁场撤消的那一刻。

突然耳机里传来滋滋啦啦的扰乱电流声,雷达上红点闪烁,一个清晰冰凉的声音鼓动我的耳膜。「伊安少尉,请回答。」

「……收到,长官!」我的心脏突突地跳起来,上锋也在岛上?

「情况一切如常?Dr·金呢?」

男人头连身体歪倒在另一个座位上作挺尸状,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恬不知耻地报告:「他晕机,睡着了。」

直升机在地面通讯员的指引下降落。

我透过防风玻璃往下面看去,涡轮卷动带起的狂风弄得漫天尘土,上锋带着几个面生的人站在下面,仍是那******不变的死人脸。往日视频上看到的都是他那颗大盖帽的脑袋,今天终于能连腰身一块大饱眼福了。

「啧,我还以为您在本部混了这么多年,起码得吃出个啤酒肚。」直升机安全着陆,我推门跳下地,快活地往上锋奔去。他也大步朝我走过来,目光淡淡往直升机里一甩,便像眼刀子刺到了身上。

我讪讪地收起热情的怀抱,背着手站在原地嘿嘿笑。

他身后几个人连忙跑上去,小心翼翼把头顶肿包的男人扶了出来。我斜眼瞅了下肩章,个个都是少尉,跟我平级。军方果然不是一般的看重Dr·金啊,之前都有了特权入侵国家数据库修改公民DNA资料的先例。

我的目光再往上锋肩膀掠去,顿时给浇了个透心凉,不自觉就把郁闷吼了出口:「靠!我刀口舔血十年也才升了个少尉而已!老子得猴年马月才能把你娶回家当媳妇儿啊!」

上锋怔了怔,板着脸一拳砸下我的脑袋:「你说谁是媳妇儿?」

「我给您老当媳妇儿也成……啊,我开玩笑的,玩笑……」我嗷嗷叫着痛,摸摸满头包,爽得泪流满面。

幸好在冶丧局的地盘上,不论是多少级的军官都禁止随身携带枪械。

把我一身反骨拆下来又装回去,上锋总算解了气,拍拍衣袖,恢复死人脸,提起我的领子往停机坪不远处的车场走去:「你的公寓我已经叫人先收拾过了。这么久没回来,这几年冶丧局大改造,变化很大,你可能认不全路了。回去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来本部报到。还有,把你那付轻佻恶心的德行收起来——」

我哼哼着点头。

到了一辆拉风的深紫色改装Miura前,他手一松,把我解脱出来。我急忙蹬地,跳到他的绝对领域之外。「我想先去看看她。」

掏着钥匙的手一顿,求证般:「看谁?」

「……她。」

「呼——」他长吁一口气。「十年了,伊安。」

我低头在地上寻找可以踢的小石子。

「十年了你他妈还是个不长进的废物!」他开门,上车,关门,Miura绝尘而去。我呛进一口排气管的尾烟,低低咳嗽起来,心肺嘶拉嘶啦地疼。

十年了,十年了……我以为我已经学得够狠够绝情,但是这个男人不过用一句轻飘飘的「废物」就崩毁了我十年来日夜筑起的堡垒。

我有股一拳狠狠砸向地面的冲动,但我已经学会了隐忍。

这个岛上,到处都是那个人的眼线。

翌日清早,我到本部报到。

先被带去冶丧局设军方办事处做身体常规检查,最后打几枝疾病预防针。

引得外界沸沸扬扬的「石骨病毒」在这里已经有了初步处理措施。Dr·金来到岛上后,用最快的时间研究出了一种特别的疫苗,虽然不能治愈感染者,却能使病毒失去传染性,并延长了它的潜伏期。

他混得如鱼得水的嘛。

想着,我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涂过酒精的胳膊凉凉的。给我打针的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相当青春可人,可惜由头到尾冰着张白嫩的小脸。

原来上锋的死人脸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大众脸。

我咂巴嘴,无比想念总是面带笑容的遇夏。我姐姐当年也是冶丧局的成员,长得好看脾气又温柔,还比我聪明。

上帝很不公平,让我这种人渣苟且残存,完美的她却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如果,真有上帝。

打完针,由里到外消完毒,我才被准许跟常驻政委见面。

经过一番恩威并施张驰有度的思想教育和政治洗脑后,他深吸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补充半小时之内迅速流失的水分,最后作总结:「伊安少尉,以后好好干,别再让我们失望了。这次如果不是有雷先生跟沈上校作保,你的调职申请书很难批下来。」

「谢谢首长教诲!」我抬手敬礼,踏着标准距离的军步走出办公室,在门口与一个熟悉的男人打了个正面。他肩扛两杠三星。

「头儿!」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点头。

我垂下眼帘,掩掉一闪而逝的锐意。

再见到上锋,是在我提交完述职档案后的第二天晚上。他们给了我一周的时间休息,顺便等待正式的任务公文。由纸面审批到命令真正下发到任务执行者手中,需要经历官方和军部的重重审批。

一牵扯上冶丧局,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就变得滴水不漏了。那个人的影响力之大,比起当年可称得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务公文居然是由上锋亲自送上门。

「都说婚姻是坟墓,我还以为您困身铜墙铁壁,出不来了呢!」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在短暂的意外过后,我将男人让进屋内。

「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咖啡,有果汁,也有酒。」我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认真地检视里面的库藏——在我回来的第一天,这个冰箱便已经被事先填得满满当当。

「您可是我这里的稀客,我得好好招待招待。」

话虽这么说,上锋比我还熟悉自己家里。他自动自发地跟着走进来,从橱柜顶层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煮水器,续上自来水加热,又从拖屉里取出一套绘有紫蓝色玉蝉花的茶具冲洗擦干。

「你想喝绿茶还是红茶?」他反问我。

我目瞠口呆地看着他从我家柜子里凭空变出几听茶叶,好半晌才蓦然想起要合上自己的下巴。

「算了吧!我有酒就够了!」

冰箱门被他一脚踢回,要不是我的手收得及时,现在就该卡住了。我心有余戚地摸着手背,上锋问我:「你还没吃过晚饭吧?」

「睡了一整天,还没来得及出门。」这一冰箱的东西也只是放着好看,我是绝对想不起来自己动手煮饭的。

上锋貌似鄙视地瞥了我一眼,把我从厨房里赶出来。半刻不到,里面响起在砧板上刷刷切菜的声音。我站在客厅里傻笑半晌,忍不住说:「头儿,您要是女的,我一定娶你!」

切菜的声音不停,也许他没听见。

我趁机偷懒,坐在沙发上研究任务内容。

我刚回来就被予以重任,去协助冶丧局头把交椅的得意弟子,叶恩。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懂。

「喂,头儿,叶恩是谁?」我问上锋。他围着粉红色的小熊围裙,端着茶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叶恩先生是上面很看重的人,到时候你行事稳妥些,不要得罪对方。」他严肃道。

「名师出高徒?」我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但是他的指导老师却大名鼎鼎。

那个人学识渊博,风度翩翩,在脑科学方面的研究始无前例,是我姐姐任职研究人员期间最钦佩的前辈。

后来,这个玩儿人头玩上瘾的BT看中了她那颗智商超过130的大脑,给它换了付容器——人脑移植,他一生致力的研究课题。

当年许多人都在实验中被玩死了,遇夏只是其中之一。

「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事,不论好坏,你立即会方寸大乱。」上锋道。

我沉默了一下,扬起笑脸,把公文放在一边,转移话题道:「头儿,今晚是吃咖哩饭吗?真怀念啊,这个味道……」

他走近时,带来的风里都是洋葱被油爆过的味道。我好像还听到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汤滚沸声。

上锋把茶盘放在几上,坐在我对面,往杯子里斟茶水。「昨天的事,是我失态了,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清绿的茶水一望见底,茶叶梗在滚水里面浮浮沉沉。我望着它们发怔。虽然上锋总是一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心思却比谁都要敏感。

该怎么说呢,有时简直婆妈得不像个男人。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在上锋不赞同的目光中伸手去摸茶几上摆的烟盒,「什么?」

「更新换代计划失败,我们派去接替你的人至今联络不上。军方对S·C失去了控制权。」

「嗯哼,然后?」我吸了一口烟,斜视他。失去了刀鞘的逆刃,要么伤人,要么自伤。在事态发展到更严重的状况之前,除了毁棋,别无他法。

这是军方一贯的处事之道。

「我不希望你牵扯到这件事里。」上锋简短地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喝尽杯中的茶水,站起身来,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8点半熄火,你记着。」

「诶,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我还有事。」

我把人送到玄关口,他突然转身用力抱了我一下。在短短的不超过三秒钟的拥抱里,我似乎感觉到上锋的身体在颤抖,连同声音也是。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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