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伟
送完吴熙回到家中,时间刚好九点。父母见他今天回来得如此之早,表示不解。在他们的印象里,自从他上班工作以后,最早都是在接近凌晨的时候才能听见他开门的响动。
是啊,他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早的回家了。家对现在的他来说,好像只是一个旅社,提供他睡觉的场所。他的母亲,就是旅馆的大妈,负责帮他洗衣叠被。
酒意在回家的途中被风吹走,他洗漱完毕照镜子,发现腰间又多了一圈肥肉,难怪新买的裤子穿不下。他好久没有这样仔细地大量过自己了。每天回家都带着醉意,进门倒头就睡,有时衣服都忘了脱,起床也是匆匆忙忙,半年前买的洗面奶现在还剩大半。上班一年多,他对自己越来越陌生。
打开尘封许久的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个个编着号的文档。排在最后的文档里,是几个段落的文字。他整理思绪,准备做点什么,却不知如何下手,大脑一片空白,绞尽脑汁也不知先按下哪个键。
难道就这样算了?他想。
不,不能这样。另一个声音响起。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打开了第一个文档,认真的,逐字逐句地品味那些文字。等他把所有的文档翻完,他依旧毫无头绪。
这些文档是他写的小说。写小说是他的梦想,但碍于时间有限,他不能像其他作者那样,每天对着电脑码字。他只能在闲暇的时候写下一些,等到完结的那一天,他会把他的小说一次性带给世人。
进了那个地方,一切身不由己。身体不是自己的,时间不是自己的,连思想也会被他人左右。他每天做着令他厌烦的事情,迎合着令他厌恶的人,应付着各种各样的场合。
他最近腰酸背痛,双脚无力。这是酒精带来的后果,他深切地明白这一点,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再喝酒,但形势所迫,他不得不低头。
公务员,多么沉重的词啊。这三个字,像一把枷锁,像一个牢笼,狠狠地锁着他,逼他违背意愿,逼他舍弃自我。他收着肮脏的钱财,不花一分,试图做淤泥里的莲花。他享受着权利带给他的便利,不由自主地沉沦。
张梁给他的信封他早已藏好。在那个柜子的角落,躺着数个同样的信封,它们垒成一堆,与旁边的香烟和美酒,占据着并不属于它们的空间。
对于这些东西,他说不清楚究竟是爱还是恨。狠它,是因为它让他找不到自己;爱它,是因为他离不开它。
他就是这样矛盾。矛盾的和一个素未蒙面,没有好感的女人相亲相恋,矛盾的参加禁锢他人身自由的工作。他矛盾的向上级借车结唐哲,矛盾的吃饭开房记公帐。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意愿。
越想越头痛,他关掉电脑躺上床,点燃一支烟。他的烟瘾又大了。
他的床头柜上,架着两个相框,装着两张合影。一张是他和吴熙的,一张是高中全班毕业照。毕业照上,人人笑颜如花,尤其是张梁,笑得分外灿烂。前排,一个同学的脑袋被人剪掉,留下一个空洞。看那同学的穿着,应该是个女性。这个人,是苏萱。这个洞,是张梁三年前来他家剪掉的。
他对苏萱,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也算不上厌恶。他对她的感觉,只是停留在他为唐哲的不甘。
当年唐哲为她付出那么多,得到的却是冷言相加。在那个初春,一个男孩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流出的泪水,与那天的雨水混在一起,填满了府南河。
现在,他们怎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