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太就让女儿把柳泉叫到屋子里询问：“柳泉，娘向来没有反对过你。娘希望这一次不要再为难柳燕，逼她跟擎天杨上学……”
“怎么是‘为难’、‘逼’她呢？娘，柳燕做梦都想上学。你怎么就不想让女孩子上学？在城里哪有女孩不上学的？”
“谁不让女孩上学了，柳燕都15岁了，一个大姑娘跟老师一般高，天天和一群孩子疯疯癫癫的，西洋鬼子那一套教学法把好姑娘教得都不知道穿衣服遮羞了。你们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娘！这一次您放心，擎天杨办的是国学堂，花晓杨教的那些。”
“晓杨不在卧佛岗教书了？”
“教啊！我说他和花晓杨一样的国学堂，他是从山外望书记的红骡子驮来的，真是巧了，和花静杨都是少年科技大国学院的。”
“他有能耐去卧佛岗，进城也行！”柳老太一点不给面子。柳泉附在娘的耳朵上把教师选招的事一一说了。
“在咱家办学校，柳燕的房子就在附近，你说她不会找擎天杨啊！”
“娘！咱现在不谈柳燕的事。你一向支持儿子，现在你儿子相应党的号召，想在家办我们自己的学校，不在咱家，上哪去找校舍呢？目前，校址也选好了，在没校舍之前，需要您多帮忙。”
“校舍我想办法，只要学校不在咱家。”柳老太知道柳泉最关心他的事业，也最关心柳燕的读书，所以想通过此招让他答应她的要求。
“只要娘能找出地方，儿答应你。”柳泉想到了家境，不是参加革命，就是柳海鸣去赌，最后连一亩地也卖光了，让老娘出资建校不是逼吗？既然不能出资建校，留在自家就顺理成章。
“柳泉，给娘按一锅烟来。”柳老太好像对出钱早有心数。
柳泉走过去，按上，再点上，然后坐在一旁观看着缭绕的烟雾中老娘的特写镜头，同老娘一起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等娘一袋烟抽完，擎天杨和柳海涛一同进来，“我还是留在河边教他们吧。柳老师。”
“你们坐下！”柳老太喊过他们，然后用拐杖示意柳泉走近她的身边，告诉了一件秘密。
“走！擎天杨。”柳泉接了老娘的钥匙，到门后取来一把铁钎握在手里，到后院喊了柳燕，打开了闺房。
柳泉站在门槛里，向正北走了三步，右转弯向东五步，右转弯向南四庹……和柳燕将床挪了，蹲下，敲了敲地面，告诉她：“在这！——柳燕。”
柳老太抽了一袋烟的工夫，擎天杨从东墙下抱出了一个坛子。坛子沉甸甸的，密封着。柳燕要看，被柳泉拒绝了，“没娘说话，不能开封。你留在这里，将屋子打扫好。”
柳燕以为母亲同意让出闺房，非常高兴地去收拾房子。柳泉将坛子抱到柳老太的床前。
照柳老太的吩咐柳泉揭开了坛子的盖，咣咣咣，四五百十块大洋滚落在床前，柳老太说：“擎天杨，杨圣德和柳泉是一个主人，一个仆人，但我们家的老柳从来把你父亲当兄弟。我二儿子海鸣不争气，让你爹带着赌资，陪他天天赌。你爹怕我生气，就把自家的地输给了人家。再后来把我家大浴河畔的几十亩土地都输给了河西老庄一户人家。海鸣和你爹带着卖地的钱，走到半路上，海鸣非要去赌，可你爹死活不肯，把这个坛子送给了我，说是海鸣卖地的钱。三亩地也没有那么多啊！你爹说，每一次怕输光了，就留一个大洋放进坛子里。那一天他们叔侄闹翻了脸，你爹一气之下当了兵，再后来死在异国他乡，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到。我家一直愧对你们全家啊！”
擎天杨从手机里也阅读到上面的文字，怎么冒出一个亲爹来？看柳老太愧疚的样子，也不便去问，就说：“柳泉也去前线了。爹即使是死，也应该记在帝国主义的头上。说不定爹还活着呢。”
“我知道这钱，杨圣德和你都不会收的。但这钱是给杨树泉的，因为你将是那里的先生。你尽心办学吧。一部分用于建校舍、购置等费用。剩下的，做办公经费。每个班一盏灯，每灯每月1斤灯油，每灯每月1盒火柴；每个教员每月两张纸，每年8盒粉笔，4瓶墨水，1支毛笔和6个钢笔尖；书报费地方报纸1份，给孩子们读一读。”
“柳老太，我们怎么能用这些积蓄？还是留着吧。”擎天杨把大洋放进坛子里，感动地说。
“柳泉和海鸣都在外，靠大家帮助种地，你说我一个老婆子用这些大洋何用？现在你父亲在中学堂，我们缺一处小学堂。擎天杨拿去吧。”
“现在，大家互助合作，共同劳动。如果真的办学校，就先租谁家的房子用一下。”擎天杨把坛子抱到柳泉的面前。
“是！擎天杨，我娘的话是真的！收下吧！我想闺房闲着怪可惜的—”柳泉着急地说。
“留在咱家给私塾没什么两样。就是留，也不是长久之计。当年你曾祖父是我家的私塾先生。柳泉他爹在杨树泉给他建了祠堂，取名“三圣祠”。还想有一天在望天杨下办一个国学堂，就攒了这一坛子里大洋。现在好了，全国解放了，人民当家了，大洋该派上用场了。海鸣多次问我坛子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擎天杨，我想你替柳泉把学校办了，完成柳泉他爹的遗愿。柳泉，把大洋给他。“
柳老太的慷慨让擎天杨和柳泉非常感动。“柳老太，你是大浴河一个伟大的母亲。我代表学生的家长感谢您。”擎天杨激动得热泪盈眶，“您有什么话要吩咐的？”
“我这辈子对不住夜兆龙的父亲，我们把地卖光了，我们成了中农、贫农，可夜家买回的地好多一季没有收成，就成了地主。老夜家的子孙上学，要多照顾人家，不要因为人家成分不好就欺负人家。”
“柳老太，你放心。”擎天杨说。
柳燕突然进来，搀着老娘坐下，望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娘真棒！有钱建了学校，擎天杨哥当了先生，我可以坐在校舍里读书吧。”
“上小学你大了，上民校你小了。柳燕，你一边去。”柳老太喊走了女儿。
柳泉把大洋装进一个袋子里，递给擎天杨，“原打算小妹跟你到卧佛岗读书，没想到老娘如此慷慨，柳燕上学不愁了，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学校我要办好，书要教好。”擎天杨万分感激正要迈出门槛，被柳老太叫住了，“擎天杨，这钱不是白白给你，我知道你性格。我就柳燕这一个闺女，她是快找婆家的人了，我不想让一个大姑娘家跟一个牛背先生东奔西跑的。她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学就不要上了！”
“我收不收她们，与这大洋没关系！但希望您不要拿门第看我，骡背先生和您一样高贵，因为我的心也是普渡众生，给百姓的孩子文化、智慧和技能。没有众心再富有也算不得高贵，就像沉淀在大浴河底的淤泥。当然，您老是处在淤泥里的圣洁的莲花。”擎天杨像一个哲人说话，那口气还是拒绝收钱。
“好！和你父亲一样，有种的汉子！我想有一样东西对你有用。把那坛子再抱过来！”
柳泉再将坛子抱起，伸手从坛子里摸出一本《〈论语〉讲解》看着母亲。
“给他，杨柳公办学的故事都在里面。杨柳公之所以被后人敬仰，是因为他能够跳出男人做官、美女如云的怪圈。”柳老太示意柳泉把书递给了擎天杨。
“男儿事业泪两行：一行为做官，一行为美女。”擎天杨低声读着开篇里的句子。
“你不要把这部书当做做官的秘籍。杨柳公历经坎坷，终于大彻大悟到处行乞办学，死之前留下这部书给有缘之人。”柳老太笑微微地叮嘱了一遍。
这时，柳燕跑进来，提起大洋揣给了擎天杨，微笑着对老娘说：“娘！你答应在闺房啦！”见娘老脸上溢出笑容，再说:“在咱家这么方便，我不跟擎天杨哥读书太可惜了……”
“你要纠缠人家，闺房就收回来！”柳老太拿长烟袋敲击着那盛大洋的坛子，说：“把它送回去，免得你三哥来找。”又喊过来柳泉，“泉儿，你和花灵杨认识，帮着擎天杨先到卧佛岗把教材买了，办国学堂要有个样子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