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新苗，已有半尺高了，当然野草也不甘落后地争长着。同学们扛着锄头走进了这块田地里，一人一垄地锄着垄间的杂草。刚开始大家还摩肩接踵地边锄着边说着话，一会儿工夫男同学们就窜到了前面，最前面的是孔卫东。郭子豪停了下来，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望着地里劳动的人们，清了一下嗓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诗人，别诗呀，干呀得了，快干吧。”离他不远的丁旭开了腔，“你看孔卫东把咱们拉的满地都是，咱俩目前处于中偏下游，可别让女同胞们追上来了。工分算什么，面子最重要。”说着他望了望后面的女生们，然后向前看了一眼，“不好，已经追上来了，你看孙红。”
“咦？怪了，她怎么这么快，快过我们俩？”郭子豪也紧张起来。
“快，追上她。”说着两人又挥起了锄头。
“哎呀，怕什么，慢就慢，你还想拿个高分？”杨涛快锄几步跟上来搭着话。
“什么分不分的。一个男子汉还锄不过女流之辈？快干！”郭子豪低头猛锄着。
“你追不上她的，这里面有情况。”
“什么情况？你总是……咦？”郭子豪刚要和杨涛辩白，忽然真的发现了情况。原来他看到前面的孔卫东把自己锄头伸进了旁边的垄——这条垄正是孙红的。“怪不得呢？还真有情况。”
“看清了吧。”杨涛有些得意地说。
“快干吧，少废话，互助组嘛，互相帮助。”郭子豪说道。“孔卫东怎么这么厉害，自己在前还带了一个，难道他真的种过地？”郭子豪边锄边心里想着。
“休息了！”江锋一声哨子，大家三三两两走出地里，在垄头坐了下来。赵岩挑来了绿豆开水，大家纷纷围了过去。
“孔同学，这锄地有什么窍门，传授传授，让我们也进进步。”丁旭问。
“这个嘛，没什么经验。”孔卫东端着水碗回答着，眉目间透着一种骄傲的神情，但故意摆出一副深沉。
“你又要卖关子是吧？”
“我看关键在这里：你看人家这打扮就跟咱们不一样，白毛巾裹着头，从形式上看完全是农民的样子，自然活也就干得地道。”田小兵说。
“是吗？那我也包上。”马力从肩上扯下毛巾包了起来。
“哎呀，你看马力，活像地雷战里的那个偷地雷的家伙。”女生们在一旁说着。马力一听，急忙扯下毛巾重新搭在了肩上。大家开心地笑着。
“孙红，孔卫东对你还不死心。”张秀春说。“我越躲着他，他越往我这儿凑合，真没办法。”两人悄悄议论着。
“哎！同学们，一会儿干活，男同学带一下女同学，像孔卫东那样。”赵岩说。
“孔同学，队长说，让我们向你学习，我们怎么光顾自己没想到帮助别人呢？你真是助人为乐呀。”马力逗着孔卫东。
“去你的吧！”孔卫东打了马力一巴掌。
“听说大队的那个谁的未婚妻要来，还是个吃官饭的。”杨涛眉飞色舞地说着他的新闻。
“未婚妻？”宋长白插言道。
“不懂？我说你孤陋寡闻吧，你还不服气。”
“啊，对对，未婚妻，最末一个谈的。”两人开着玩笑。
“哎，你们看我们的鸭鸭来了。”白如玉跑了过去。“鸭鸭你来干什么？”
“鸭鸭看我们干活来了。”大家来到它的身边。
“这是野鸭吗？看，它的脖子又长了。”白如玉一边摸着鸭鸭细长的脖颈一边说。
“是啊，不像。越看越像一只天鹅。它要真是天鹅该多好啊。”吴丽自言自语道。
“确实，你们看它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高贵气质，哪能和野鸭比。”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开始怀疑起了它的真实身份。
“卫东，你还指望它下蛋呢，怕是又告吹了。”
“那就吃天鹅蛋嘛。”
“如果真是天鹅，那就太富有诗意了，安徒生丑小鸭的中国版。”郭子豪说。
“谁是安徒生啊？”张秀春问。
“丹麦童话大王，你没看过他的童话集吗？”
“没有。肯定是封资修的书，我可不看。”郭子豪的心里一阵痛楚，转身走了。
太阳发着毒威，孔卫东依然白巾裹头，率领着一队人向前锄去。
“丁旭，这次美术学习班，你的收获可是不小啊，画技又提高了，有时间给我画匹马。”江锋说。
“不行，差远了，我得想办法去放马，不放马，画出来的马就是不行，缺乏灵气。”
“你可靠后点，我早就挂号了。”
“你呀，你是官儿，哪能让你放马。”
“对呀，倌，马倌儿。”
“不是马倌，得去掉单立人——管人的官儿。”
“也不下场雨。”杨涛仰望着天擦着汗，嘴里嘟囔着。
“你就盼着下雨。”
“下雨才好呢，雨露滋润禾苗壮。”
“得了吧，不想干活吧？”马力不满地转过身说道。
“你是不想学习吧？学习学习对人有好处。”
“我看你是最爱学习了，巴不得天天下雨，天天学习。”
“不武装好头脑，我们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杨同学的革命理论学得就是好。”
“哎，杨涛，你真的锄掉资本主义的苗了。等着吃草吧，吃你的社会主义草。”
“反动。”杨涛不满地瞪着眼睛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洒汗水献青春屯垦戍边呀。”
“下一句呢？”
“望北京想天下扎根草原哪。”杨涛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丁旭边锄边问道。
“这是……嗯，嗯。”杨涛嗯了半天。
“怎么你不敢回答？你小子是不是后悔了，想溜呀，不想扎根？”马力接着问他。
“那当然，我早就后……嗯，谁说的，你们扎，我就扎。这是谁呀？怎么编了这么个词儿？”
“你追究这个干吗，反正你照做就是了。”丁旭说完刷刷猛锄了最后几下子，转回头，看着落在后面的吴丽，走到她的垄头开始接应她。
“嘿，你看丁旭，”杨涛又不安分起来，紧锄了几步追到郭子豪旁边。
“看什么看，这不是自家的自留地各干各的。赵岩不是说了吗，帮……”
“咳，你听我说，我是说他还要掉转头，多此一举。你看人家孔卫东，神不知，鬼不觉的，往孙红的垄里挠几下，两人就并驾齐驱了。”
“各有各的帮法，他们隔着垄呢。你看赵岩不也像孔卫东似的带着陈玲吗？”
“你真笨，这可大不一样，赵岩是无意识的，孔卫东是有意识的。一早来时，孔卫东就故意挨着孙红，昨天晚上他就放言，要拉咱们一地。他想争个第一，让孙红第二。别人没想到这一层，我早就看出来了，分析出来了。”杨涛得意道。
“你真能瞎分析。”
“哎，你看密斯特李，快成女队里的了。”杨涛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郭子豪回头一看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杨涛，安静。真是个多嘴鸟，不能干，光能说。”马力早就不耐烦了。
“光能干有什么用，只善经营，不喜文章，连字都写不好，脸也不红。还伴旅，旅游的旅。”杨涛继续说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孔卫东站在了杨涛的身边。他一把拽住了杨涛的胳膊。“你说什么，你再说，你的词汇还挺丰富的。”
“你干什么，哎呀，打人了，干部打人了！”杨涛大声疾呼着，大家纷纷围了上来。
“我就要打你，”孔卫东抬起手来。
“孔卫东，你放手！”丁旭拉开了孔卫东。
“本来就是旅游嘛，卫东哪儿错了？不对吗？交朋友，做某人的旅伴，一块结伴儿去旅游。这有什么错？就算是神秘的伴旅，也很正常啊，只有你才往歪处想。”丁旭摊开双手看着大家，露出一副庄重的表情。大家全都笑了起来。一个流传得很严肃的问题，让丁旭诠释得轻松幽默。
“对对，卫东就是这个意思。”虽人尽皆知其中端倪，但被丁旭一搅和，真真假假，大家哈哈一乐。当笑话通过了。终于那件往事被演义成了笑谈。
孔卫东也乐了，差点没说出，他确实想和人搭伴旅个游。
“赵岩。”王海军走到赵岩身边，“马力又来了，在那边自己干上了。赵岩抬起头望着远处单干的马力，“这个马力，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变了。”
“我劝他回去，他不听，他说躺着太闷了，活动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说说他，他的腿伤得不轻，感染就不好了。”
“真拿他没办法，干起活来不要命，闯起祸来数第一。”两人边说边走。
“马力，叫你休息，你怎么又出来干了？”
“我待不住啊，出来蹓跶蹓跶，没事，你看快好了，”说着故意跺了一下脚，“哎哟！”马力一声尖叫。
“还没事，你的腿如果感染化脓，就不好了，咱们这医疗条件差，出了问题怎么办？你精神可嘉，可是还要尊重医嘱，海军叫你休息，你就应该听从医生的。来，我背你回去。”
“我不回。”说着马力单腿跳到前面继续锄了起来。
“让徐心池劝劝他。”王海军悄悄对赵岩说。
“徐心池，徐心池。”徐心池听到喊声转过身来，“你过来一下，”徐心池扛着锄头走了过来。
“什么事？”
“你去劝劝马力，让他回去休息。”
“我劝他？”
“这个任务交给你了。”赵岩表情严肃地看着徐心池。
“我？你是队长，干吗让我？”徐心池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赵岩的真实用意，疑惑地望着他。
“没别的，就是想让你说服一下他，他的腿伤得挺厉害，这么干下去，怕受到感染，我们说他不听，或许他听你的。”王海军劝着徐心池。
“听我的，谁说的？”
“不管谁说，你看，他带着伤干活怎么行？”赵岩指着马力的背影，只见马力不时地跳着往前挪着步子，徐心池看了一眼赵岩，“好吧，我试试看，不过他不听我也没办法。”徐心池走了过去。
“马力说除了徐心池，别人别想改造他。”王海军说。
“我也听说了。徐心池经常帮他洗衣服，两个人挺合得来，他们俩在恋爱吗？”
“这倒未必，一个是野性型，一个是淑女型，可能性格正好契合。”
赵岩点点头看着走向马力的徐心池心里想：如果他们不向前发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发展到谈恋爱那就不好了。马力才十七岁，家长就怕出这种事情，孔卫东母亲为此大病一场，不能再发生此类事情了。
“哎，你看。”杨涛来了精神，拍了拍孔卫东的肩膀。
“干活，有什么好看的。”孔卫东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你看啊，好戏。”
“什么好戏，坏戏。”孔卫东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
“马力轻伤不下火线，海军劝不动，赵岩也不行，你看徐心池过去了。”杨涛神秘地说道。
“这有什么，一物降一物。”孔卫东抬起头来看了看，又低下了头继续锄着。
“哎，快来帮我一下。”孙红发出了求救呼声。听到声音孔卫东第一个作出反应，扔下锄头快速跑了过去。“什么事？”
“噢，噢，我……没事了。”孔卫东走了回来，拾起锄头又闷声不响地干了起来。杨涛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垂头干活的孔卫东。
“你们看孔卫东那神色。”说着他拿着锄头悄悄跟了过去，“啪”的一声，孔卫东的屁股上挨了一锄把，孔卫东正生闷气，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锄头，一转身，看见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找事，他扔下锄头一把抓住了杨涛的胳膊，“今天我非收拾你不可，让你不老实，就该让你一个人去放牧。”
“别别，你还真火，我逗你玩呢。”孔卫东哪里肯放过他，用力将他抱起来，扔到田边的草垛上，杨涛躺在草垛里，几乎被草埋没，孔卫东乐了，“看你还老实不老实。”杨涛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大家围拢过来，杨涛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体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是一个无名的小草草。”杨涛念叨着。
“杨涛，你也成了诗人了？”
“得了，什么诗呀，干呀的。”马力一跳一跳地过来了，“我可要好好休息了，这年头，身体——革命的本钱要紧啊。”说着跳走了，杨涛一下子坐了起来。
“嘿，真新鲜！马力，你可真听话，这么服从命令啊，刚才头劝都不听，怎么一会儿就变了，谁这么大的魅力呀？”马力一甩头，甩过来一句话，“你去问上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