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明急忙说：“江局长，这些你不用管，等会儿我结账。”
江农生没有搭理他，盯着服务员。
“先生，您这桌饭带酒一共是四百五十元。”
江农生笑着点点头：“不简单，咱们几个够厉害的，一顿饭就是我们普通职工一个多月的工资，太奢侈了。”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我知道队上的情况，全局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啊，就是确实有钱，我们也不应该到这里大吃大喝，当然，个人掏腰包要来这里吃是另外一回事儿，我提议，今晚这顿饭钱咱们在座的就平摊了吧！”说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服务员，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
邓彬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邵建勋见状试探着说：“江局长，现在都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吃一顿饭是很正常的事情，您就别这么较真了，咱们下不为例，您看……”
江农生严肃地说：“不对，老邵，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改革是为了更快地发展经济，不是改的让我们大吃大喝、奢侈浪费、不讲原则，大家可能都听到有的职工编得顺口溜了吧，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压了一栋楼，咱们作为领导干部，如果连自己的嘴和屁股都管不住，那还能干成什么事情？”
邵建勋低下头不吭声了。
邓彬一看，赶紧陪着笑脸说：“江局长，您是258队的老领导了，一直听大家说您廉洁奉公，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邓彬打心眼敬佩你，既然您一定要当真的话，今天这顿饭就算是我们队班子成员请您和秦主席，饭钱由我们几个人平摊，您看这样好不好？”
队班子成员一听，除陈少华外，都连忙附和着说：“对对对，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不行，我江农生从来不吃不花钱的饭，我觉得我前面的提议比较好，咱们还是平摊吧。”
邓彬无奈，只好对大伙儿说：“那好，咱们就听江局长的，平摊吧。”说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服务员。其他人一看，也纷纷往外拿钱。
第二天早上，刘主任早早就来到招待所门前等候江农生一行。
在大队的小餐厅每人吃了一碗臊子面后，邓彬、邵建勋跟随江农生来到招待所。
江农生说：“今天早上咱们先慰问老同志和生活困难职工，挨家挨户走一走。”
“好好好。”邓彬忙不迭地点头。
“我们就先去崔永杰家吧，听少华说他退休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江农生说。
邵建勋赶紧说：“最近听说老崔的肺气肿犯了，比较严重，连门都出不了，就一个儿子还在外地工作。”他察言观色看看江农生，又补充道：“原先在野外也没见这老头有啥病，身体挺好的。”
江农生说：“这样的老同志为党默默工作了一辈子，平时工会一定要多多关心他们。”
两间土坯房，在低矮的黄土围墙中间，用树枝扎了一个篱笆门，老远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崔永杰不住的咳嗽声。邵建勋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对着屋子大声喊：“崔嫂，江局长看你们来了。”
房门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六十多岁的妇女站在了门口，看到江农生，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院子里，一把握住江农生的手，眼里泛起潮红，哽咽着说：“农生，这多久不见你了？大冷天你咋来了？快，屋里坐。”
“快过元旦了，我和秦主席受局党委委托，来看看你们。”
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屋子中间是一个取暖火炉，靠墙一张桌子，几把木椅，但都被主人擦得干干净净。
“崔师傅，我们看你来了！”江农生径直走进里屋。
崔永杰后被垫了一床被子，半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脸憋得通红，床下放了一个塑料痰盂。看见江农生，挣扎着想坐起来。江农生快步走过去，坐到床边，一把抓住崔永杰的手说：“崔师傅，您身体不好，不要起来，就这样躺着，咳嗽成这样，去医院看了嘛？”
崔永杰消瘦了许多，再加上满头白发，看着苍老了许多，眼里含着浑浊的泪水，摇着头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嗨，看也是白看，这是老了，不中用了，毛病都找上身了，这么活着，倒不如早走得好，是个没用的人了，不但做不了什么工作，倒给组织添麻烦了。
江农生深情地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看着这张布满密密麻麻皱纹的脸说：“崔师傅，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在战争年代立过战功，转业到咱们队后，又是省级劳动模范，任劳任怨为党工作这么多年，你可是我们258队宝贵的精神财富啊。”
崔永杰又咳了起来，江农生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过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浓痰之后，稍稍平静了下来，咧嘴笑了笑，喘着气说：“啥财富啊，你就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我现在是在祸害财富，呵呵。”
“你这病是长年在野外工作给累出来的，我现在特别后悔当年没把你硬从野外给拽回来。”
提到过去，崔永杰两眼顿时闪出一股亮光，精神好了许多，笑呵呵地说：“你说，咱们在榆树沟的时候，条件那么艰苦，整天靠喝野菜汤过日子，可我总觉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哎，岁月不饶人啊，现在真是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来喽！”
江农生看崔永杰情绪高兴起来，就让秦主席拿出慰问金，塞到崔永杰手里说：“崔师傅，这是局里给您的慰问金，您一定要收下。”
“农生啊，组织的这份心意我领了，这钱你还是给生活困难的同志吧，我有退休金，还能过得去。”
“过得去啥？你这几次住院，儿子在那边动手术，咱们家借了多少钱了？你说说看！”老伴没好气地说。“农生啊，你可是知道他这个倔老头子，这活了一辈子，死犟死犟的，劳保到现在积了多少年都没去领过，说只要不露屁股就行，年轻时身体好，糊弄着就过来了，可是现在一身的病，哪天痰一卡，就得送医院抢救，到现在还这么硬扛着，说了也不听。”
“是啊，嫂子的话我信，这钱我做主，崔师傅，你年轻时多半时间泡在野外，苦了嫂子，现在咋地也得听嫂子一回，身体要紧，今天这钱必须收下，您放心吧，其他困难职工的补助金我们都准备好了。”
崔永杰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就谢谢组织了。”
邵建勋急忙说：“崔师傅，以后有啥困难你们就说出来，这嫂子今天如果不说谁能知道你们的困难啊，是不是？不过，您这病现在还没有根治的办法，只有慢慢调养，天气暖和了就好了。”
崔永杰微笑着说：“我就这么活一天算一天，你们都去忙你们的正事，就不要分心挂着我了，都活了七十多岁了，就是死了也够本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我还想吃几回你亲手做的饭呢，哎，您说，那时候也没啥好东西，都是些家常便饭加野菜，您做出来味道怎么就那么好呢？现在一想起来还直流口水。”
崔永杰咳嗽着哈哈大笑了几声说：“行，等我好些了你就来，想吃什么你随便点，我给你做。”
“好，咱们一言为定，您躺着，好好休息，这会儿我还要到其他同志的家里看一看。”
崔永杰点头，依依不舍地说：“中，知道你是大忙人，就不留你了，以后到队上来，就到家里来，我就喜欢和你聊。”
“好，有空我就来找您。”
崔永杰对老伴说：“你替我送送农生。”
“不用，嫂子，咱们都是自家人，有啥送的。”说着，带着一行人走了出去。
一连走了几户困难职工家，时间已经到中午，江农生看看表，说：“身体不好的几家咱们都已经看过了，如果再挨家挨户地走，看来时间来不及，咱们这样吧，下午找一些退休的和在职的职工，召开一个座谈会，和大家集中见个面，看看大家还有那些困难和建议，你们看怎么样？”
邓彬面露难色。
邵建勋连忙说：“对对对，还是咱们江局长想的周全，我找人去通知。”
“好，那咱们就这样定了，下午一上班，咱们就在会议室和大家座谈一下。”
下午，江农生推开会议室的门，立刻被里面的人包围了，大家争相与他握手，一阵混乱后，大家终于坐了下来。邵建勋习惯性地干咳了几声说：“今天，江局长和秦主席冒着严寒，专程来258队看望大家，我代表队领导班子和全队职工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江局长是咱们的老领导了，大家都比较热情，那好，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多罗嗦了，下面就请江局长给咱们讲话。”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江农生微笑着向大家摆了摆手，说：“不算啥讲话，好长时间莫（没）见大家咧，心里怪想的，这一见面感觉特别亲切，我和秦主席受局党委委托，专程来看望大家，本来想挨家挨户走一走，因为后天局里要召开工作会议，我和秦主席明天必须赶回去，为了节省时间，才把大家请到一起，就算是开个座谈会吧，咱们集中见个面，看大家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对全局工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现在咱们正在进行经济结构调整，我估计大家会有很多话要说，咱们就好好地唠一唠，大家大随便发言，有话就尽管说，不要有什么顾虑。”
童志鹏说：“那我先说，我对咱们办工厂还是有些不理解，咱们是地质队，现在把好多找矿项目都停下来办工厂，我总觉着有些不务正业。”
江农生笑着说：“你的这个疑问在咱们全局来说是比较普遍的，简单地说吧，咱们以前都是靠国家财政拨的事业费找矿，现在办工厂的目的就是想通过咱们自己的努力，把国家要下拨给我们的找矿经费给挣回来，然后再投入到找矿项目上去，为国家减轻负担。这里面有两点大家必须要明确：一是咱们不能为了办工厂把给国家提供资源基地的总目标给丢掉。大家都知道，咱们全局找矿的命中率平均只有百分之三点八，这在全国的兄弟单位中还是比较靠前的，而咱们队却达到了百分之六点七，远远高于全国任何一个地质队，即就是这样，大家想一想，咱们也要消耗掉国家不少资金，是，咱们所找到矿山的经济价值远远大于国家的投入，谁都会算这笔帐，如果咱们要是能把国家投入的这部分钱通过工厂产生的利润给挣回来，再投到找矿项目上那岂不是更好，所以咱们调整经济结构的目的就是为了创造这么一个良性的循环体系，更好地服务于找矿，这一点大家一定要理解。二是咱们艰苦奋斗，顽强拼搏，顾全大局，无私奉献的优良传统任何时候都不能丢，这种精神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江农生的话一说完，大家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柳田宽说：“江局长，我没得多大文化，心里头还是有一个疑问，这市场经济到底是啥个意思？”
江农生笑着说：“你问的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说老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咱们国家以前采取的是计划经济模式，没有搞过市场经济，所以我也和大家一样，头一回听说，从有关文件的解释来看，市场经济就是自由竞争，优胜劣汰的一种经济模式，也就是说，工厂生产的厂品如果质量好，人民群众都需要，那这个工厂经济效益肯定就好，如果生产的产品大家都不需要，卖不出去，那就不会产生利润，自然要被市场所淘汰。这里所说的市场不是哪一个具体的市场，而是指人民群众的需求。昨天，我听邓队长谈了夜光杯厂生产的情况，咱们已经挣到钱了，形势很好，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咱们也和其他行业一样，没有现成的经验，但是咱们要知道，只有干才会总结出经验。总之，改革就是为了进一步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只会越改越好，所以大家不要担心。”
江农生的话刚说完，李钢就抢着问道：“江局长，咱们局为啥选258队作为全局试点，让其他队先试不行吗？”
他这一问，逗得大伙儿都大笑了起来。
江农生喝了几口水，笑着说：“选咱们队作为全局的试点，局党委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因为咱们队有一个特点，就是行动军事化，职工队伍在全局是最整齐、最过硬的，以前很多没有开展过的工作，咱们队做得都比较出色，从来没有失败过，局里觉着让咱们队先搞，成功率可能会高一些，所以才选择咱们队。”
江农生说完后，一看大家还都在笑着议论刚才李刚的提问，一时再没有人提新问题，就对坐在角落里的老张说：“老张，听说你的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你是单职工，供一个大学生家里经济紧张不紧张，需不需要给你发一些困难补助？”
老张一听立即摇摇头，自豪地说：“不用给我补助，我儿子考的是重庆军事后勤学院，上学不但不要钱，每个月还发三十多元钱的生活津贴呢！”
江农生一听，高兴地说：“哎哟，你儿子将来毕业，那就是威武的军官啊，没想到咱们地质队的子女一个个都出息的很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祝贺你了，啊！”
老张一听连忙说：“谢谢江局长！”
座谈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大家听了江农生的一番话后，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