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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这些日子,格萨尔老是做梦。因为夜里的梦境,早上起来便困倦不堪。妃子们大多以为自己已经唤不起他的兴致了。珠牡说:“我们的夫君是对尘世的生活厌倦了。”她还补充说,“对无所事事的生活。”

众妃们都大惑不解,她们罗列出人世间很多可做的事情。

“打猎。”

“修无上瑜伽。”

“认识草药。”

“探望贫病的老人。”

“发现地下的珍宝和矿脉。”

“学习绘画。”

“向王子扎拉传授神变之功。”

“给烧陶人新的纹样。”

“让兵器部落炼出更坚硬的铁。”

这时从深垂的帘幕后面传来了国王的笑声,他已经倾听多时了。他说:“我做梦已经很累了,你们还想给我这么多活干。”

“那么,大王可以学习详梦。”

大王说:“你们看,就这么稍稍的午寐一会儿,又做梦了。猜猜我梦见了什么?哦,你们肯定猜不出来,我真的梦见了好多铁,好多很锋利的铁,比我们兵器部落炼出来的铁更锋利。”正说着话,报告消息的首席大臣走了进来,国王没有对他如此精神矍铄感到吃惊。国王说:“坐下说话,我正在对众妃说,我怎么会梦见那么多铁。”

“那不是梦,是国王英明洞见。”

“说说那意味着什么?”

“探子们已经打听清楚了。”

他告诉国王在岭国西部真有个国王叫赤丹,所领之国叫卡契。国王问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国。答说,因与岭国隔开的有座黑铁之山,然后又是一座红铁之山,上去不到半日路程,马蹄便全部磨坏。雷电霹雳降到此山,威力放大十倍百倍,多少人马进去也难以生还。国王发出疑问,既是如此,那赤丹又怎敢领兵过山来犯?答说,卡契国正是用此山之铁打造了马掌,在那山上才不得磨损,加之赤丹王罗刹转世,神通了得,使法术能让霹雳雷电降于别处,卡契国兵马因此能穿行无碍。

格萨尔笑笑:“原来我梦中之铁竟有如此来历,待我征服了卡契小国,那铁山与炼铁匠人都为我所有,岭国更是所向无敌了。”当即就传下令去,召集各部兵马。不几日,各部兵马一齐来到。众英雄都前来请战,要踏平赤丹国,打开其冰川下的宝库,取来水晶之宝,打开其湖泊中的宝库,取来珊瑚之宝。晁通说大家都说得不对,卡契国不像别国有什么宝库,因为使卡契国强盛无比的正是那铁山之宝。格萨尔道:“此次召引众英雄及各部兵马到来,并非真要劳师远征,而是如今的岭国领土广阔,山遥水长,着实想念各位,才借这赤丹作乱,请大家前来相见!”

英雄们见国王任眷恋之情如此溢于言表,以为他在岭国的日子已经不太多了。辛巴麦汝泽等一干人不禁潸然泪下。扎拉为首的一干青年英雄却只是嗷嗷请战。格萨尔运用神通,众英雄座前酒碗不斟自满。他告诉大家,只管宽怀饮酒,君臣共乐。虽说那卡契国狂妄的大军已经向岭国开拔,他已请天上众神帮忙,降下大雪,把那卡契人马困于山中,过些日子再作区处。

于是君臣尽欢。

珠牡在一个精通音韵的喇嘛指点下研习了音律,经她调教的青年女子们献上的歌舞比之于往常更加精妙。她们的舞姿不再是对战争、对爱情、对劳作的模仿,而是协于风的吹拂,协于水的流淌,是每一个人都感受过的暖流在身体里面,从头顶顺着背脊往腹腔灌注,更不要说还有珠牡亲自歌唱。在她歌唱的时候,有人说看见雪山躬下了腰身,有人说感到了河水回淌。流逝的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连天降神子格萨尔也不例外。但她还保持着刚刚成为岭国王妃时那曼妙的风姿,好像她没有与岭国一起经历波澜起伏的历史。她的神情天真而又多情,好像她在成为王妃前没对格萨尔假扮的印度王子动心,也没有被掳到霍尔国与白帐王养育子息。她永不凋零的青春与魅人的歌唱能使每一个人都心旌摇荡。一个女人天生丽质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让人分清她到底是个仙女,还是一个妖精。她能使纯洁者更为纯洁,也能使卑劣者更加卑劣。当年,晁通做国王梦时,除了国王的黄金宝座,在其梦想中出入最多的就是她的身影。对于晁通来说,万众拜伏的尊荣至少在自己所领牧的达绒部完全能够享受。他安抚自己蠢蠢欲动的野心时,就让自己相信达绒部就是一个国,被一个叫做岭的更大的国所统辖,就像格萨尔也要被天上更高的神所统辖。这也是他一直心怀不满,但还能与大家相安无事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可是,当他看见王妃珠牡如此风情万种的时候,就知道,只有真正的国王才能得到她,拥有她。这个世界可以有很多国王的黄金座,但这个世界却只有一个珠牡。他心中从未熄灭的野心的火苗燃烧得他焦躁难安。

回到自家帐中,他便设坛祈祷:卡契国王施展无敌的神通,让你的大军快点到来吧。他还说,如果你真的神通广大,就该感受到我的心愿了。在岭国,除了格萨尔之外,晁通算是上天允许具有神通的最后一个人了。上天在除掉人间妖魔的同时,不会再让胎生的凡人具有神通。妖魔驱尽后,神就不再直接给人帮忙,以后的时代就是人自己对付自己了。晁通的祈祷真挚、持久而又强烈。正被因大雪困于黑铁山上的赤丹王在梦中感受到了。他告诉随军的巫师,一个山羊胡须翘翘的老头跑到自己梦里来了。巫师说,你该不是梦见了一个术士吧?赤丹王说,他的穿戴举止像个国王。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他的眼睛机智又狡猾。恭喜我王,此行必将旗开得胜。如果不是那格萨尔从天而降,这个人就是岭国之王。

晁通在梦境中告诉赤丹,大雪只会下半月之期,因为天上没有那么多的水分凝而为雪。当两军对阵时,他还会献上取胜之计。

果然大雪下到十五天上,天真的就放晴了。卡契大军冲下山来,洪水一样漫布到岭国宽广的草原之上。岭国大军早已背靠浅山布好了阵势。前面自有王子扎拉和晁通之子东赞与东郭一干青年英雄,和辛巴麦汝泽与丹玛等一班老将在阵前接住厮杀。你来我往,大战三天,也未分胜负。格萨尔稳坐帐中与首席大臣掷骰子玩耍。赤丹王却免不得焦躁起来,想梦中出现过的晁通为何还不来献计于他。

晁通并没有闲着,他闭了大帐,用了很大法力加持他的隐身木。这天,他觉得该试试加持的效果了。就走到达绒部阵中,看见他两个儿子东赞与东郭联手与对方一员大将交锋,你来我往许多回合,均分不出胜负。晁通生怕两兄弟有个闪失,急忙念动咒语,把那展开后像一只鸟的隐身木抛入空中,立即,他的两个儿子,连带在后面鼓噪不已的兵阵俱已不见踪影。那大将把手中大刀舞成一个耀眼的光圈,掉头杀入别部的军阵中去了。两个千户长接连被那大将斩于马下。还是老将丹玛接住厮杀,才稳住了阵脚。

晁通心中大喜,翻身上了玉佳马,直奔中军大帐。

格萨尔笑道:“你是怕众英雄在前面抵挡不住,要用幻变之术把我也藏起来吗?”

“我是前来请求用隐身之术潜入敌营,杀了赤丹王,卡契大军群龙无首,自然会退出岭国。”

“卡契国王狂妄无知,兴兵作乱,我正要灭他,哪能让他全师而退!”

晁通一得意,便忘乎所以:“这些天众英雄轮番苦战也不能取胜,国王若想取胜还朝,更要靠我走这一趟了!”

首席大臣示意国王不可答应他的请求,但格萨尔却说:“那就劳烦你走一趟吧。”

晁通便兴冲冲地乘上他的木鸢往敌营飞去了。

首席大臣跌足叹道:“大王真相信他是去刺杀赤丹吗?”

格萨尔道:“他是投降赤丹去了。而我正好将计就计。”

“你该杀了他。”

“我下界是为除魔而来,没有领命诛杀胎生而寿命有限之人。”

“那我们对这种人就没有办法了?”

“也许有办法,也许没有办法,但那是你们凡人的事情。”首席大臣很吃惊地看到,这个天降神子谈论此事时,一改平常的亲切和悦,面容变得冷漠而坚硬了。

“你是说妖魔可以除掉,但人类却一定要与这种败类为伍?”

格萨尔摇了摇头:“你不该让我来回答这样的问题。你的身体刚好起来,现在,脸上又浮现出病容了,你就不要再考虑这样的问题了吧。”

绒察查根喃喃自语:“要是世事真是这样,那我身体好不好又有什么意思?这么说来,活得长倒是一件受罪的事情了。”于是,首席大臣又病倒了。他对国王说:“要是我把这话告诉给英雄们,也许他们都没有一致对敌的心思了。”

“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冷峻的格萨尔又变得亲切了,“还是马上商量怎么将计就计设下伏兵吧,要不是晁通,取胜的机会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首席大臣强打精神与国王商量一番,当夜,就将大军转移到新的战场去了。明天,这里的战阵是格萨尔用幻术布下的。

晁通的木鸢刚刚降落,赤丹王就迎上前来,说:“我是第一次和一个梦过的人相见。”

“要是你得胜后让我做岭噶之王,那我是献计之人,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杀了我。”

“自从那天在梦里见过你,我就打听到你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你却能冒死前来,说明你为了做国王什么事都肯干,好吧,我答应你。”

“那我要请尊贵的国王对天发誓。”

“我就是天,我怎么向自己发誓?晁通,事已至此,还是把你的计谋说出来吧。”

“明天大王你在阵前只留些兵马障眼。我把精兵强将用隐身术隐住了,领你们另辟道路直取岭国王宫。”

“隐身术?但千军万马过处,埋锅造饭,大小便溺,怎么也会留下踪迹,这隐身术能隐多久?”

“大王放心,这隐身术能有两天效果,过了这两天,就已经在我达绒部的地盘上了,那时无论弄出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乱发一言!”

“我又怎么相信你的幻术不是岭国精心设下的陷阱?”

“你必须相信这不是陷阱,因为除此之外,你断无取胜的可能,而你就像我渴望做岭国之王一样渴望着胜利。”

第二天,双方都不出战。卡契的精兵强将在晁通隐身术的掩护下,悄然出发。留下的军队偃旗息鼓,扎住阵脚,并不出战。岭国大营这边也是旌旗招展,兵马的幻影在自己营中来回穿梭。中午时分,阳光和水汽猛烈蒸腾,那些幻影也跟着颤动着向上升腾。卡契兵将见了,不由得一片惊慌,以为格萨尔的兵马都是天兵天将,能够升空作战。只有留守的巫师看出了门道,大叫不好,对面没有一个真正的兵马!大王中计了!于是撤了营帐,把兵马分成数路去四处追寻,但草原茫茫,大军被晁通的隐身术掩藏得严严实实,无迹可寻。几支分散开的小股兵马,有的陷入沼泽受了灭顶之灾,有的陷入野牛群中,有去无回。巫师带着自己那支人马还在苦苦追寻赤丹王的队伍。直到第五天晚上,他才看到东方天空中红黑色的战云像根柱子一样直冲云霄,便催着疲惫的队伍继续前进,去向大王报警。格萨尔早已预知了这一切,他说:“那就再来一点幻变之术吧。”于是,那一夜,赤丹巫师率领的报信兵马,遇到一个浩渺大湖无法涉渡,绕行了多半夜后,那湖就在月光下眼睁睁地消失了。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一个饿鬼盘踞的悬崖,兵士们都坐在地上不肯走了。巫师无法破解这幻术,欲碰崖自尽,但想到死后无人再给大王报警,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我的大王,你过分的狂妄将卡契国葬送了呀!领兵的将领听他攻击国王,手起刀落,将他斩于岩下。就在这时,悬崖从黎明的曙光中倾倒下来,岩石的幻影未曾砸伤一人,这支兵马却被吓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向着卡契的方向落荒而逃。只剩下那个将军,等太阳升起时,看到四周除了风拂动的草,和与清脆的鸟鸣一起滴落在靴面上的露珠,在绝望之中,高叫着国王的尊号挥剑自刎。

此时,卡契大军已经不再隐身,在初升的太阳下拔营出发。从早上起来,卡契国王就觉得心中不安,他问晁通,是不是王宫所在的达孜王城已经近了。晁通说,此处是我达绒部领地,大王且请宽心前行,还有两日马程,才能望见王宫的金顶。卡契国王已经嗅到了兵火的气息,叫一声,把这人绑了!几根套索同时飞出,将晁通从马背上拉了下来,捆了个结结实实。卡契王说,若你计策是真,我还让你做岭国之王,如若有诈,第一支暗箭袭来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歹人!行进了不到一个时辰,迎面一座浅山,满山都是野兽般的岩石蹲踞于荒草之中。卡契的队伍自西向东而行。从山顶上斜射下来的阳光让他们看不真切山上的情形,一排箭射去,岩石的迸裂之声后,周围又安静下来,只有风掠过草梢窸窣有声。国王挥挥手,大军迎着箭镞般蜂拥而来的阳光动身翻越这山。刚到半山腰,迎面响起如风暴袭来一样的声响,原来是飞蝗般密集的箭矢蜂拥而来。卡契国兵将立即在惨叫声中倒下一片。卡契国王也中了两箭,一箭将护心镜射得粉碎,一箭射中他的脖子,那箭翎还带着蜂鸣般的嗡嗡声在耳边摇晃。卡契王大叫一声,拔出箭杆,一股血流从颈项上喷射而出。他大叫:中计了,给我杀了晁通!但那晁通也算是命大之人,正好被中箭倒地的马压在了身下。卡契王正在四处寻找晁通,又一群密集的箭矢呼啸而至。卡契兵马只好退到山下。如是几次,当四周岭国的旌旗竖起,卡契国中了埋伏的兵马已死伤大半。岭国大军从山上洪水席卷一样掩杀下山。晁通的两个儿子东赞与东郭这些天忍着屈辱听够了父亲降敌的传言,正要借此一雪耻辱,令旗一动,便拍马冲在了前面。冲到半路,东赞听到了父亲的叫声,下马把父亲从马身下解救出来。晁通高叫:“你要是解开绳索,我就没命了,你就这样把我带去见格萨尔吧!”东赞只好在乱兵之中护住父亲,看弟弟东郭挥剑冲下了山坡,扑向了那勇猛威武的赤丹王。可怜东郭少年气盛,雪耻心切,只顾挥剑猛进,连砍三剑,剑剑落空,那赤丹拔出腰间短刀,东郭已近到身前无从避让,大叫一声被刺倒在地上。老将丹玛和王子扎拉上来接着厮杀,才没让赤丹手中的矛尖扎入他胸膛。老将辛巴麦汝泽、王妃阿达娜姆、前姜国王子玉拉等英雄各自与对方大将拼杀。先是阿达娜姆这魔国之女用格萨尔所赐之幻影套索抛向对方。那套索出手时,一个真身带着九道幻影,对方大将的利刀次次刺在幻影之上,连刺九次,都已刺空,便拍马暂且回避了。

这次临出征时,辛巴麦汝泽卜得一个凶卦,知道自己此次出征凶多吉少,格萨尔也捎来书信,让他此次不必随军出征,但他不听劝告。自己在霍尔为将时,让岭国痛失大英雄嘉察协噶,为赎此罪,他觉得自己正该为岭国的大业战死疆场。卡契国王兄鲁亚也是一员猛将,此时正好接住辛巴麦汝泽的厮杀。也许是心中有事分神,老辛巴的招式渐渐地露出破绽,且战且退时,心中还在念叨:“英雄嘉察,我要是赎清了罪过,愿在上天与你结为兄弟!”

话音刚落,仿佛时间凝止,宽广的大地却在四方飞旋,彩虹出现在晴朗的天空,不是战神威尔玛,而是战死多年的嘉察协噶出现在虹彩之上。见此情景,辛巴麦汝泽顾不得与卡契王兄鲁亚继续交战,立即滚鞍下马,对着云端上的嘉察叩首便拜。嘉察协噶抬臂从掌心中降下一个霹雳,将正要抬刀砍向老辛巴的鲁亚击于马下。霹雳过后,辛巴麦汝泽以为自己已经一命归西,抬眼看去,见自己毫毛未损,那鲁亚已被雷电烧死,身上的破甲和烧焦的毛发正升起一股股袅袅的青烟。看天上,只见嘉察协噶微微一笑,然后随彩虹一起化入了蓝天。

王子扎拉将与自己交手的敌将斩于马下,听见众军欢腾,高叫父亲的名字,抬头仰望时,只见父亲的彩虹中的身影正在化入蓝天,不由得眼里涌出热泪,口中大叫父亲的英名,催座下马驮着他奔向山顶。

扎拉连叫三声,那淡去的虹彩重又显现,嘉察协噶身姿重现,他说:“来吧。”

王子扎拉连人带马就升上了天空。所有人都看见,儿子把头紧靠在父亲的胸前,父亲亲手扶正儿子盔甲上的红缨。他在儿子耳边留下三句话。

第一句:“辛巴麦汝泽要入岭国的英雄册。”

第二句:“感谢王弟格萨尔使岭国强盛!”

第三句:“我儿英雄正直,可慰我在天之灵!”

然后,再次徐徐隐去了身影。

嘉察协噶英灵现身,使岭国军勇气倍增,王子扎拉更是觉得力大无比,流泪大吼:“英雄父亲赐我力量,挡嘉察协噶儿子者死!”

可怜自视天下无敌,想要称雄世界的卡契国王赤丹在这响雷般的声音中略一分神,被扎拉一枪刺在当胸,当即,口中与脖颈上的两个伤口同时喷出两道血泉,仰天倒下马去,最后一眼,没有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只见空洞的蓝天在眼前旋转着,渐渐转暗,永远的黑暗覆面而来。卡契军见国王与王兄先后毙命,无心再战,纷纷投降。

得胜的岭国英雄涌入中军帐中,格萨尔正在替东郭察看伤口,他叹口气,抚了抚东赞的肩头,说:“替你父亲解开绳索吧。”

丹玛愤怒了:“大王,你又要放过这个叛徒吗?”

格萨尔脸色凝重:“他刚刚失去亲生儿子,想想这是多么严厉的惩罚。”

解开束缚的晁通扑到格萨尔跟前:“请你救救我的儿子!”

格萨尔摇摇头,走出帐外,对相跟着的众位将领说:“各位都看到嘉察协噶的英灵现身了吗?”

大家都异口同声说:“他威风八面,就像战神一样!”

“可是我没有看见,我在给临终的东郭超度,他是替有罪的父亲死了。”国王说,“我也想念兄长,我不想直到天国才与他相见。”

这时的晁通,紧紧蜷曲起身子,躺在地上痛哭失声。

格萨尔命令王子扎拉,率一支精兵向卡契国王城进发。不过三月,扎拉王子就已得胜回朝。奏报已在卡契委派了岭国官吏,并开启了铁山之宝库,带回冶炼的工匠,正在兵器部落传授技艺,提高了炼铁的技艺,使打造出来的兵器与农夫所用的锄头与镰刀,不再一味坚硬,而有了成熟男人那种百折不挠的柔韧。

格萨尔率众到庙里超荐双方战死的亡魂,并新封嘉察协噶为岭国的战神。

[说唱人:塑像]

格萨尔又一次亲临了说唱人的梦境。不是重回天界后的那个神,而是那个至少从外表看起来是肉身凡胎的岭国国王。

说唱人晋美到达和经过了那么多地方,人们并不关心天界的崔巴噶瓦是怎样的相貌,偶尔也有一幅两幅的画像上会出现他天界的模样,但跟很多神灵都是大致的模样。人们一直牢记的是他在人间骑在战马之上披坚执锐、目光深远坚定的模样。在他征战过的地方,政府出资雇用雕塑家,用泥土、石头、黑色的铁、亮闪闪的不锈钢,还有铜,塑造同一个形象。在博物馆,在小城的广场,甚至在新开张的酒店大堂,永远地手执宝刀,腰挎弓箭,雄踞在马背之上。当年的岭国如今是若干个自治州,晋美刚被接到其中的一个,为一个新开张的酒店安置格萨尔塑像的仪式演唱。酒店老板黑红脸膛,跟塑像一样的八字胡须闪着油光,说:“出席仪式的领导都很忙,不要唱得太多,就挑最精彩的一段。”

晋美想问,以你之见,哪一段是最精彩的一段?

但他没问,他是一个好脾气的艺人。他就在大人物们揭开了塑像身上的红绸的时候,任意演唱了一段,这天他的演唱不在状态。因为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象征性演唱,也不喜欢那通身金光的塑像。但也有他喜欢的,就是老板塞到他手里的信封中有很厚的一沓钱。

仪式过后,他就在这个热闹的高原小城四处闲逛。在书店里,他看到了柜台里自己演唱格萨尔的CD,封面上印着他头戴“仲肯”帽子,手端着六弦琴在草原上席地而坐入迷演唱的照片。他故意问了售货的姑娘好多个问题,希望她能认出自己。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他向姑娘多问了好多句话,但这个腮帮子动个不停的姑娘却没有认出他来。他最后一个问题是,姑娘你这么津津有味,吃什么好东西?

姑娘把口香糖吹成一个大泡泡爆在他脸前,转身走开了。还是身边一个翻看历书的老头回答了他许多问题中的一个,告诉他这条街道走到尽头,一个什么样的楼上,有一个绘画工作室,几个年轻画师天天在那里画画,听说其中一个都快把眼睛画瞎了。晋美找到了这个地方。楼上是画室,楼下是一个旅游品商店,那些画像画好后,就张挂在这个商店。他问有没有格萨尔像。店员指指通向楼上的梯子,说上一幅卖掉了,新的还没有画出来。他就去了楼上,看见几个画师正在敞亮的大房间里画画。其中一个年轻人跪在一张毯子上,正在往画布上一笔笔细细描画。他老远就认出了自己故事里那个主角。他的马,他的盔甲,他的刀与箭,走近了看见画师正在给宝刀上色,而那脸还是一个圆圈,圆圈中只打了一层底色,画布纤维的纹路还清晰可见。他在书店里问话吃了亏,这次问话就小心翼翼了:“为什么不画脸?”

年轻人也不答话,一笔笔把刀刃上的亮光画出来,长出一口气说:“明天,画脸之前要作一个祭拜。”

说完年轻人又换了一支笔,蘸了另一种色彩去描弓箭上的翎毛。晋美又问:“你知道他的故事吗?”画师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却没有回答。晋美回到楼下,又在店里逛了一阵,又发现了另外一种格萨尔,刻在石头上的格萨尔。青色的石板,不太深的线条,还是那个骑马挥刀的形象。他更喜欢石板上的这个形象。他问店员这石像的来历:“也是在这楼上制作吗?”

“山上。”

“谁在山上?”

“这些像就堆在山上,不知道是谁刻的。”

出了门,他在城外雇到了一个拖拉机。要去有格萨尔像的山上,拖拉机的主人不去。他说:“又是一个去偷石像的人。”

“我只想去看刻石像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把一切与格萨尔有关的人都视为与自己有关,在内心里把这些人都看成是自己的亲戚一般。当然啦,人嘛,有好的亲戚,自然就会有不太好的亲戚。那个卖CD的姑娘不太好,年轻的画师工作认真,就是对人有点骄傲。他想,那个在山上刻石像的人该是一个好亲戚吧。他果然没有失望。在一个草地边缘耸立着一排挺拔冷杉的山冈上,远远地他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个任风撕扯着蓬乱头发的人正在一个石板上雕凿,雕刻的正是格萨尔的画像。雕好的画像在山梁上砌成了一道长墙。晋美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刻这个是为了卖到城里去吗?”

这个面孔上被风吹出了血丝的男人指了指那一列层层叠叠的画像:“我们世世代代都有人在雕刻这个岭国英雄的像,我也跟他们一样。”倒是这个石匠反问他一个问题:“我看你不像那些来搬石像卖钱的人,你是吗?”

晋美带着好心情下山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亲戚。他回到酒店,除了报酬,他还可以再免费吃住两天两夜。这是他此生中睡过的最干净最柔软的床。就在这张床上,还是岭国国王的格萨尔亲临了他的梦境。这个格萨尔有些迷惘:“我以为妖魔之国都消灭干净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卡契国?”

这个问题晋美无法回答。

格萨尔好像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人的梦境,又好像只是感觉自己身处于一片迷雾之中,只是在那里自说自话:“接下来还会冒出个什么样的国来与我为敌呢?”

他说:“我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你把做过的事告诉我,我去演唱,所以,你不能问我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多少事情,既然你声称已经知晓了我的全部故事,那么,接下来我会干什么?”

“天上那个你会怪罪于我。不过,也许你可以去找一个人,他正在写关于你的新故事。”

格萨尔问:“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到你梦里来了,怎么去问他?还是你去问问他,也许我还会走到你梦境中来,那时你就可以告诉我了。”

本来,有趣的交谈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床头的电话铃受了惊吓一般尖叫起来,把他从梦中惊醒了。他看到岭国国王露出孩子般好奇的神情,问:“什么声音?”

但他无法回答,他已经醒过来了。

他说:“也许你还没有走远,也许我的话你还能听见,我想问你什么时候把我背上的箭取出来。”

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墙上镜框里是幅美女画,被从窗上射入的光线照耀得闪闪发光。

他闭上眼睛,再问:“你走了吗?”

没有回应,原来他只能潜入梦中。于是他笑了:“原来你也想知道自己后来想干些什么?我告诉你吧,你还得征服好多个国家,为岭国打开一个个宝库。格萨尔大王啊,我知道你说过的话。你说,‘宝马的力气不会永不衰竭,可降伏一个敌人,又出来一个,好像真的是没完没了。’”他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念出了将被征服的一个个国家的名字:拉达克、松巴犏牛国、米努绸缎国、梅岭金子国、象雄珍珠国、穆古骡子国、白热国和伽国。他说,这还只是他所知道的故事里讲到的,问题是,现在又有人写出了新的故事,还让你去征服新的国家,为岭国取得新的宝藏。

“在听吗?”

没有声音。他睁开眼,只见迎床挂着的美女照片被从窗上斜射进来的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画上那个美女,眼波荡漾,欲言又止,如果说话,一定是当年广播电台主持人那种绵软魅惑的腔调,想到这不愉快的回忆,他马上就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还对那个美女说了声:“呸!”

他在可以免费住两个晚上的舒服房间里只住了一个晚上,就又奔走在路上了。连着翻越了两个山口,进入一个风景美丽的,但老百姓却生活穷苦的山谷。他想到一个人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就特别想把这个想法或者说疑问说出口来。他的问题是,如果下次梦里格萨尔问他,他在岭国从被征服各国聚集而来的珍宝而今安在?自己该怎么回答。他拉住遇到的每一个人问:“你知道格萨尔的珍宝到哪里去了?”

“你见过格萨尔的珍宝吗?”

他这么一路问去,因此这一路上都有人为他叹息,他们说:“可惜了,那个‘仲肯’疯了。”

“一个‘仲肯’怎么会疯掉?”

“他问当年岭国的珍宝到哪里去了。”

“这么说来,他真是变得奇怪了。”

其实,晋美只是想问,在这些号称岭国故土的地方,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百姓如此穷苦呢?但人们的理解是他想去寻找格萨尔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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