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鲜血,半生劫杀。
凌空飞舞的双棱椎渐渐慢下了节奏,零散地沾上些许晶莹的`冰花。冰花初时尚难分辨,然而寒风凛冽,呼啸着挟裹无数冰晶袭卷天地,飞椎之势越来越沉滞,仿佛每秒都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暗器,又像是它的主人,一生中无时无刻不在明枪暗箭、血雨腥风中挣扎,躲避。
噗——
一口丹血喷出
终是无力了吗?终于还是斗不过命运了?
被雪花压的动弹不得的法宝静默在地上,朴卧在眼前这对男女的膝旁,两人从头到脚遍布鲜血,身上已不知害了多少伤口。女人的衣服已不成样子,衣口破碎褴褛,鲜血混着胸口峰峦雪白的肌肤,透出异样的潮红。男人虽已不是第一次看见,但目光及此依然有些迟滞,只是两人都已筋疲力尽,再也,无暇理会这体面上的小事了。
一生,就这样要结束了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相互惨然抿嘴微笑,不约而同地转眼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包袱。说是包袱,其实算是个略大一些的襁褓。襁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在这北极冰原之上,滴水成冰,四下里几乎没有任何生物。而此时,除了被鲜血混凝的冰面和一干毫无生气的尸体,只剩下这对重伤的男女和一个孤零零地身处襁褓中的婴儿。
不知为何,虽然天寒地冻,但婴儿红润的小脸上却始终含着笑意,酣睡中时不时从鼻子里哼出几声,似乎从昨夜至今的动荡丝毫没有将他吵醒。
“老天保佑,若我儿大难不死,我不求他为我报仇,只愿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千万莫要再牵扯到家国之事中去。”女子默默许完了愿,便闭上了眼睛。而此时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周身被光芒笼罩的人将一颗蛋硬生生塞入了她的小腹之中,那是她一直以来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噩梦。如今,她知道自己已重伤不治,再也回天无力了,何况,就算是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肌的良药,她也未必愿多活在这世上一刻。
男子见她闭上双眼,心下已是明朗。他勉强运起最后一缕真气,将他多年赖以成名的法宝——星刺,停在了襁褓中婴儿的身旁。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无一丝一毫的力气,便干脆将脖子扭向一侧,任凭这无情的暴风雪压在他的身子上越堆越厚……
北风凛冽,风雪如拭,岁月无情。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过后,地上空空如也,天地又归于一片沉寂。
世道轮回,兴亡衰替,又有谁会为之见证,又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不会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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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灵山之上
传说中是个没有争斗的极乐之地,众多佛佗金刚菩萨列居于此。灵山之上,云雾缭绕,峰峦叠嶂,时有仙鹤长鸣,凤歌九天。背靠山脚,乃是一无名小村,村中人民风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民常闻仙乐鹤鸣,曾有人循声寻访,然遍寻不得灵山入口,后人世代相传,以为神迹。
灵山之上,苍翠灵秀,漫山奇花,层峦叠嶂列立其间。山体正中有一座主峰直插云际,顶部仿佛戳破天空,傲然不群,山头时有金光罩顶,端是不凡。大小山峰如众星拱月般臣服四周,有的青葱灵秀,有的紫气蒸腾,有的高耸险峻,有的自成巍峨,凡有独特韵味的共十二座,唤为“灵山十二峰”。
这十二座皆是得天地之造化,灵气极其浓郁之地,只有在主峰的雷音大殿上享有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的尊者才能拥有一座作为自己修炼的道场。只是西方佛界教徒何止成千上万,能在这灵山占有一席之地的无不是万里挑一,在这众生纷纭中,最终能成为尊者的又有几人?
佛祖本欲世人无欲无求,然则世间攘攘皆为利往,追名逐利乃人之本性,神佛概莫能外。天地间的规则自万物伊始便已确立,旦有教派,必有管理,则必生身份,则有高低贵贱,然后有力争高位,争斗不休……此事纵然佛祖也只能顺其自然,采取了一次道家“无为”的态度。
白云飘飘,拂过了雷音寺,缓慢地飘向后山。几片被雷音寺的金光映得半透明云雾的遮盖下,隐隐约约现出了一座古朴的塔楼。
“噹…”
“噹……”
“噹………”
嘹亮的晨钟在山谷中回响盘旋,久久不散。敲钟的小沙弥敲响了灵山新的一天,天际只是刚有些熹微,山下的村民都还在沉沉的梦乡之中。而此时,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老和尚手持松香,正向着塔楼缓步走来,重复这日复一日的打扫舍利塔的差事。
不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山虫的鸣叫,老和尚行走的速度不快,步子却很均匀,很稳,似乎每一步迈出的幅度都是同一般大小。破旧得不知经历多少岁月的布鞋摩擦着地面,发出“萁菈”、“萁菈”的响声,然而这声音却不会让人产生丝毫滞泻烦闷之感,反而似乎更衬得天地的一片宁静祥和,令人忘却烦恼。
一切如常,老和尚给列位供奉依次添过了香,便朝地上撒了些水,打扫起本已十分干净的地面。然而,老和尚今日却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落在了脑后。“脑后……究竟是什么事呢……”霍然,他回头转身,只见在古塔楼梯拐角的右手边,厚重的帷帘被风微微吹起,帘脚上卷,隐约露出了一只褐黄色的古龛。
披手掀开帘子,熹微的晨光照进了古塔,塔楼里一片斑驳的窗影。“吁——”,只听他长出了一口气,一切依然和往日没什么不同,除了古龛上的尘土,在岁月的积累下,又厚重了些。
一切,似乎是那么地自然。
他放下帘子,缓缓转回身去。然而,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他的身体转到一半时,仿佛是突然入定般,他的身体,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只见他的头不知何时又转了过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帘后的那一片褐黄,不知在想些什么。
伫足了足足有半刻钟,老和尚终于动了。他将古龛小心翼翼地取出,用衣袖一遍遍地擦拭上面的尘土,直至古龛的盒顶出现了一个被尘土掩盖多年的“黄”字印记。老者伸出手,想要打开古龛,然而手到半空中却又明显地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触动了锁口的扳簧。
古龛之内,原本放置舍利子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似乎老和尚早已料到是这结局,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缓缓盖上龛盒,重新将其放回原处。
半晌,他深深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轻诵佛号,“随缘不灭,不灭随缘;缘起缘灭,缘尽缘生。”
古老的塔楼外,天朗气清,原本在塔上方的几片云彩,如今已越过了后山。
原来时间,一刻也未曾停下。日出月落,云卷云舒,看似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而事实上每一次,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