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已入了尽头,黎明的第一缕光亮即将到来,此时正是万家灯火深入梦乡之时。这一夜看似平静,然而几乎小半个内宫的人其实都并未安歇。
这不,向西的林中小径上沿路刚刚留下一排小巧形状秀美的足印,看样子是通向水曜宫弟子的住所而去。
而树林之中一棵高大的冬青树冠上,一位深着土黄色道袍的少年才刚刚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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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是最无情的,从不以谁的牵挂谁的期盼又或是谁的伤怀而停留,它总是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一天天地走着,走过了晨钟暮鼓,走过了沧海桑田。
如今,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的晨光再一次落在这片森林中,几许清脆鸟鸣,几许低低虫鸣,一切都是如此静谧安宁,晨练完毕的乾风正返回紫薇宫。
经过了半个月的调养,他的肩头伤势已经完全痊愈,功力较之前还略有长进。如今九宫比武大会提前举行的消息已经公开,距离比武大会开始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众位弟子无不抓紧时间增进修为。
两天前,有人传言说水曜宫的徐紫菱突破到了川泽阶段的第四重。如此逆天的修炼速度,似乎只略逊于龙应天和乾风一点,然而往日却并没有听说徐紫菱的资质怎样出众,众人惊讶之余不禁暗暗纳罕。
晨风吹拂,走在通往紫薇宫的石桥上,远处云雾缭绕,来自东南方无极宫方向的大殿鸣钟响了六下,已是辰时零刻。乾风边向紫薇宫走去边整理衣袂,吐纳间调整呼吸,准备迎接今天师傅对自己的测试。
进了紫薇宫,周围光线猛然一暗,似乎光线到了大殿的门线处便被一面无形的墙挡住了一般,漫射在门线附近,使前后的对比格外鲜明。
外面,阳光灿烂;
里面,昏暗阴凉。
门是开着的。
乾风绕过立在门口的巨大屏风,却发现大殿之中空无一人。
“不是说今天要测试吗,师傅却去哪儿了?”
乾风正心下奇怪,忽然,只听身后“砰”的一声,两扇大门重重地合上,原本昏暗无光的大殿里顿时漆黑一片。大殿中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阴风,凉飕飕,戚戚冷冷,处处都透着怪异。
乾风正凝神戒备,忽然耳边传来师傅乾无极的声音。
“风儿,这次的考验就是‘密室逃生’,能在天黑之前走出紫薇宫,你便是通过了。为了加大难度,此时的紫薇宫已完全与外界隔绝,连光线也进不来。宫里面的地形也会有所变化,里面机关重重,并且宫内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你均无法借用,想要出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后堂的拐角放盆栽的位置有一块空心翻板,危难之时拨动它,一切危机尽可解除,不过如此一来,测试也将作失败论。好了,为师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自始至终无极宫主都没有现身,这段话结束后,大殿又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乾风一言不发,眼睛不停地观察四周的情况。初时只是刮起阴风,除了时而强时而弱的变化之外,别的倒没什么异常。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风中开始夹杂着破碎的刀片,凌厉的断剑,乌臭的毛发……乾风左闪右避,心想不如先到殿门前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出去的办法。在暗中呆得久了,乾风目力渐渐适应,隐约瞧得前方黑影憧憧,似有许多人在暗中移动,但不知为何竟无一人出声,如鬼如魅静静来去。
他心中一凛,不由放慢了脚步,悄悄向前挪动。
忽然,左肋有风袭来,乾风感觉不好,赶忙后退一步,一柄利剑正从方才左下方探出。利剑刺空,剑尖一转,又奔乾风双腿而去。乾风正要躲闪,然而身后忽然一紧,身形眼看就要被两只巨大的铜手箍住。
“啊”,他暗道不好,连忙足底运气,弹地而起,跃至梁上,险险逃过了生死一线。再看下方,黑暗里隐隐绰绰来回走动的原来是一个个巨大的铜人。铜人相互之间很有默契,似乎结成了一种阵势,一寸寸地缩小包围圈。乾风知道,若不转移位置,他将势必会被团团围住,到时多半是四面楚歌,回天无力了。可是下方尽是交叉穿梭的铜人,似乎没有一处是安全的,这让乾风陷入了焦急的苦思。
大殿之外,乾无极其实一直都在。他在暗中将乾风的表现一一看在眼里,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心中只怕不比乾风轻松多少。毕竟这是他苦心孤诣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啊!乾无极名义上是乾风的师父,实际上便如同乾风的父亲一般,这双重身份合到一起,望子成龙的心情更是热切,故而乾无极总是对乾风要求十分严格。纵然乾风已经在同辈之中算做得相当不错,乾无极却从未称赞过他。
乾无极正在观望大殿之中的情况,这时一位黑衣冷峻,身背一柄弧形长刀的少年跑至他跟前,单膝跪倒,说道:“宫主,家师破军请宫主赴罗睺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哦?破军……”,乾无极心下奇怪,不知破军找自己所为何事。看到身下的少年依然跪着,赶忙弯腰将他拉起,问道:“你师父有说找我为的是什么事情吗?”
“启禀宫主,家师并未透露,弟子也不知晓。”少年人神色平静,泰然自若。
“哦,那好,我便随你前去,说来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乾无极又向大殿瞅了两眼,一甩拂尘,与黑衣少年一起向罗睺宫走去。
二人刚走出不久,大殿的后墙石柱后面转出一人,半边银色面具的遮挡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正是约乾无极去罗睺宫见面的破军!
只见他隔墙视物,向大殿中观察了许久,见乾老道布下的隔绝外界的禁制,不由眉头一皱。沉思半晌,他计上心头,只见从他袖口窜出一条黑头蜈蚣。这蜈蚣速度奇快,眨眼间已到了大殿顶上,破军瞅准屋顶禁制的破绽猛然用力,将禁制分开一道口子,蜈蚣顺势便钻入了房顶的瓦砾之中。而后破军小心翼翼地将破开的禁制仔细修补,弄完这一切后,他立刻飞身而走,向东方自己的宫殿赶去。
黑衣少年与乾无极一同来到罗睺宫,少年到了宫门外冲乾无极一施礼,恭声道:“宮主有请,家师就在里面,弟子先告退了。”
“好”,乾无极点了点头,顺口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宮主,弟子名叫庞震北。”
乾老道听后微微一笑,迈步径直进入罗睺宫。
幽幽萦绕的熏香,漆黑斑驳的桌椅,还有墙上挂着的,多年之后看来已经略带枯黄颜色的道字横幅,以及桌上摆着的水壶茶杯,看上去一切是那么素雅清心,和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带有铁木护栏的古朴卧榻上躺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方正的面容,浓重的眉毛,眼中似乎含着深深的倦意。半边被银色面具遮住,看着如同被刀削一般的脸颊上,多了几道深陷入肉的皱纹,苍白的面容再不复往日的威严。仔细看去,才能依稀辨认出床上躺着的行将就木的男子正是破军本人。
乾无极一向镇定的脸上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去,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师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见破军努力地睁开呆滞无神的双眼,哑声道:“师兄,你……来了,师弟我……快不行了,只想在临走前再……再见你一面。”
乾无极见破军喉咙干哑,连忙一挥手将桌上茶壶和茶杯招来,亲自给破军倒了一杯水。待破军喝下后,乾风才焦急地问道:“师弟,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唉”,破军将杯子放到床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想必师兄也对罗睺宫的功法有所耳闻,凡入罗睺宫,就等于把性命交给了阎王。我们修习天下间的杀人法门,每进境必参生死关,出关则不成功便成仁,可以说是成效大风险也高。师弟我心境不堪,未能达成突破,是故……唉,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