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戛然而止，舞姬悉数碎步退去。萧妍秋上前躬身作揖道，“今下是个好日子，臣妾恳请再舞一曲，为摩拳擦掌准备勇夺锦球的豪杰们祝贺，不知可否？”
栾承昱听毕颔首点头，默然应允，唇角一勾，淡然一笑。苏亦岚坐在下方看着那距自己十步之遥的玄黄，在阳光的照射下也多了些光晕，让人瞧了刺眼不敢靠近。看他的清眸，她以为他也许有过不羁，但更多的是斯文雅致。他的低声细语，仿佛能将人融化。可今日抬头仰望，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举手抬足间尽是天子风范，更确切地说，是她不曾臆想过的凌冽和森然之气。
萧妍秋得意地掠一眼有些失神的苏亦岚，再度跪在地上温婉言说，“盛世端阳，普天同庆，臣妾斗胆请求皇上吹一曲箫声，也好叫臣妾以舞和之！”那语气近乎哀求，娇声道出让人不忍拒之。栾承昱寒潭般的眸子掠过一丝清亮，剑眉微微朝上一扬，爽朗笑道，“爱妃所言，朕必当听之。”
话毕从腰际抽出泛着清莹之光的玉箫，逆风而立于大殿前端，清越箫声浅浅飘出。时而跌宕起伏，时而若涓涓溪水潺潺流动，曲折盘旋。萧妍秋眸中顾盼流波，身轻若燕，在红地毯上快速旋转、跳跃，仿佛四周无人在旁，唯独那个吹箫的男子。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
峰回路转，渐入尾声，寥寥数音，娓娓道来。萧妍秋意犹未尽，头上的步摇颤颤不止，踩着绣着海棠花开的舞鞋恣意地挥动水袖旋转。顷刻箫声毕，萧妍秋有些眷恋不舍地停下盈盈舞步，额际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白皙的脸庞微露着些红晕，霎是好看。
栾承昱满意地笑了，走下台阶拉着她的手笑道，“爱妃的舞艺精湛，只怕那赵飞燕泉下相见也自叹不如。”萧妍秋接过他递过的玉杯，抿一小口道，“皇上过奖了，臣妾区区一介女流，怎敢比及那西汉赵飞燕。”
淑嫔在侧听了眉头紧蹙，伏在苏亦岚耳畔低声道，“妹妹可瞧见她方才那副模样，也不顾及庭下坐着其他的皇亲国戚，一味装着娇羞之色给皇上看。姐姐真替妹妹不值，妹妹何不也舞一曲，也挫一挫她的傲气。”
苏亦岚淡然自若地坐着，清澈如水的黑眸直视前方，低声答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贵妃娘娘尊位极高，而且今世除了她，想必恁谁也没有那样绝美的舞姿，妹妹岂敢在贵妃面前献丑，况且妹妹也不会跳舞。”
淑嫔凝眉正视她道，“妹妹说了这话，姐姐也本该不多言，可是前几日路经紫宁阁，听着从里头传来的悠远歌声，姐姐还盼着今日能再听上一曲。”
苏亦岚唇边的笑有些无奈，自己本不愿争春，无奈淑嫔却屡屡在侧说着那些挑唆的话语，终是按捺不住，不容思索脱口而道，“妹妹心中有数，自己没有贵妃娘娘那般的造诣。不过听了姐姐说的如此急切，何不亲自上前表演一番，也让大家一睹姐姐的风采，如何？”
淑嫔顿时语塞，睁大眼睛看着苏亦岚，许久没有再言，只是别过头欣赏着美景。苏亦岚暗暗松了口气，她只想安静地度过这个端午，不想发生任何事。蓦地一抬头，却看着萧子攸鹰隼般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流转。苏亦岚心里一绷紧，难道他认出了自己是那夜的不速之客？
她不过想好好的安静地度过这一天，但她所想的，从来都不可能。
下一刻便听着萧妍秋语带不快地娇声道，“皇上，臣妾一人独舞只怕会让在座的姐妹心中有些不悦，不若也让其他姐妹献上各自的才艺，也让皇亲贵胄还有那些个文武大臣开开眼界，您觉着怎么样？”
栾承昱笑颜逐开，黑曜石般的眸子快速地扫一眼苏亦岚，有些让人不明白，最后还是落在萧妍秋的身上低声道，“依你所言。”
萧妍秋淡淡挑眉，清眸忽然变得犀利，环视一圈之后视线停留在苏亦岚身上，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狠辣，脸露梨涡道，“苏妃妹妹虽出自将军世家，但臣妾深信苏妃亦是歌舞俱佳之人，今日不如也一展才艺，替那些蓄势待发之士添些动力。”
苏亦岚缓缓起身凝视她，抬眸淡淡笑着婉拒，“贵妃娘娘舞艺精湛，而皇上一曲《凤求凰》相和，看者仿佛身临其境，闻者醉心其中。如此足矣，况且臣妾自知舞艺比不得贵妃，所以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时辰也不早了，龙舟早已列在湖畔，只等皇上下令，锦球大赛也该开始了，切莫让那些大臣还有皇亲贵胄等久了！”
栾承昱听毕似有些惊讶，旋即沉静如水，袖手一挥道，“罢了，锦球大赛也该开始了！”萧妍秋虽有些失色，但瞅见苏亦岚被自己的气势所压，心中升腾起无名的喜悦之感，故意将斟满酒的玉杯递到栾承昱跟前，软语道，“皇上心疼苏妹妹，只听她一句话便不再理会臣妾，臣妾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能怎样，如今只盼皇上将这杯酒喝下，也让臣妾欢喜些。”
栾承昱狭长的眼眸微眯，轻抚着透绿的玉扳指，勾唇浅笑，一口气就将美酒饮下。“咚咚咚”的锣鼓声敲响，群舟竞发，若箭一般飞出，快速朝湖中心驶去。溅起的浪花打在翠绿的柳枝上，越发绿了。龙舟之上的鼓手们，各个满怀豪情壮志地猛力敲打着铜鼓，声声若惊雷。
苏亦岚却怔怔地坐在座位上发愣，眸中好似掩盖上一层薄薄的纱布，看不清周遭。萧妍秋自恃舞艺超群，方才美其名曰让自己也献舞一首，不过是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罢了，而他竟然也允许了她。
他曾说过绝不让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可是就在方才他点头了还冲着她微笑。苏亦岚脸上风轻云淡没有丝毫异样，一颗心却若那击鼓般猛烈地跳动，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转身离开这个喧嚣之地，可是大家都在兴头上她怎能在这个节骨眼扫了大家的兴致，转念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亦岚伸手触着有些发烫的脸颊，头脑发热不止，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太震惊了吗？震惊于自己高估了尹灵素在栾承昱心中的位置，或许再次归来本就是个错误的选择。她以为只要他心里还有尹灵素，那么自己的计划便可以按部就班地执行。可低下头回想着这些天的一幕幕，他对尹灵素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愫，自己也只是听说而已。
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看着白茫茫的烟波之上，一条挂着彩旗的龙舟远远地将其他龙舟甩在后头，人声鼎沸，苏亦岚神色极是清明地看着。谁胜谁败，与自己何干！
铿然一声响彻于耳，那条勇夺第一的龙舟在其他龙舟的簇拥之下，大气地朝霁月台驶来。苏亦岚眼角匆匆扫一眼那个胜利之人，只见萧子攸也正朝自己看来。他轻轻挑着眉嘴角露着得意之笑，苏亦岚立马将视线越过他的头顶看着后头那烟波浩袅的湖心，真是个让人不安的家伙。可一转眸却对上了栾承璟有些哀怨的清眸，苏亦岚一怔，长吁口气，索性将刚斟满的酒一口喝下，今天自己是怎么了，竟遇着这些让人不省心的人或事！早知如此，就该听妙雪的话，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
萧妍秋走下大殿，来到萧子攸身边嫣然一笑道，“皇上曾说过，只要谁能夺下锦球便答应他一件事情，如今群臣皆在，皇上定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兄长今日很是威武，不知兄长想要什么？”
众人皆静静地等着他的话，萧子攸俯身上前叩头道，“微臣一介武夫，能够驰骋沙场，便很是满足，岂敢有别的想法。”余光一瞥坐在左侧正喝着闷酒的苏亦岚，唇角一勾低声道，“贵妃舞艺惊人，而且自入宫来便未逢对手。但微臣知道贵妃娘娘心中其实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希望能遇上一个能与她一较高下之人。微臣心中别无他想，只愿贵妃安好，皇上安好，恳请皇上兑现方才答应贵妃的事。”
群臣皆错愕，旋即目光都聚焦在苏亦岚身上。苏亦岚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停在半空中，木然地看着前方。这又是哪一出？为什么当自己觉着不悦时，所有的不快就像洪水般朝自己涌来，不容拒绝。
萧妍秋会心地看一眼萧子攸，旋即冷眸停留在苏亦岚脸上，似乎要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尤其在看到她不知所措的那一刻，心中暗藏的喜悦不可名状。
妙雪见少主没有反应，走上前凑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娘，您还没有答话呢。”苏亦岚缓过神抽开身子站立在霁月台正中央，矮身作揖笑道，“恭喜将军，贺喜皇上，我芜国能拥有这样一员大将，实在是我芜国之福。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臣妾本不该扫了众位的雅兴，只是臣妾自幼不甚在舞艺上头下工夫，所以不敢胡乱应付饶了大家的兴致。”
萧妍秋嗤嗤笑了几声，含情脉脉地凝视栾承昱道，“皇上，兄长的美意本不可拒绝，无奈苏妃娘娘实在没有舞艺方面的造诣，臣妾也断断不能强求。罢了，只不过在座的诸位心头上会有些不适，不过没关系。”冷冽的眸子转向苏亦岚，似笑非笑道，“不过若是苏妃愿意，本宫改日还是愿意教授你，也让妹妹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给众人舞上一曲，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苏亦岚仰首，看着俊美如玉的栾承昱与萧妍秋并排站在一起，心中很是清冷，他们就像一幅画，只可惜那画中没有自己。听着萧妍秋得意的笑，苏亦岚暗暗下定决心断不能让她就这样笑话自己。她可不是尹灵素，樱红的唇角露出浅浅一笑，“旁的臣妾不敢说，但臣妾亦不敢扫了大家的兴致。”
萧妍秋嘴角的笑意停住，有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冷冷地抿唇却正迎着苏亦岚挑衅的笑，霎时心中一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