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淇醒来的时候是在第十星球的沙发里，齐思朗就坐在她身边。叶霖说她看起来不像是生病，但是非常虚弱，可能需要休息。叶霖真是一个奇妙的女子，因为这一对特别来宾，竟然不到九点就关了店。
“醒了？”
面对齐思朗脸上浮现出来的关心，罗淇竟然觉得很不真实。难道是在天堂见到的幻象？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划一根火柴就能看见大火炉，再划一根便看见了烤鸭，再划一根就能看见祖母。那么她是划了多少根，才看见齐思朗现在的温柔。
叶霖端着她的柚木盘子过来了，是清粥，还冒着热气。
“饿了么，快吃吧。”叶霖朝她微笑。
罗淇有点恍惚，难道天堂不止有齐思朗，还有叶霖？她木讷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觉得天堂确实精致又漂亮，还很温暖，处处有花香。
她拿起了勺子，却软弱无力，白瓷勺子掉落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是敲打在了她的心上，有那么一刻的清醒。
此刻的罗淇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神采，反而因为某种失落的感情而变得脆弱易碎。或许这种脆弱易碎的她才是隐藏在美丽外表下最真实的自己。
齐思朗端起了碗，舀了一小勺粥，送到了她嘴边。罗淇就像完全失去了意识一样张开了嘴。
看起来多么像一场梦境，罗淇丝毫不怀疑。此刻的她没有了虚荣，没有了骄傲，没有了妄求，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悲伤和恐惧。原来生命很平静，就是在这样美好的星球里，有人这样温柔地喂你喝粥。
吃饱喝足，罗淇的意识也渐渐恢复了。
刚刚那一场闹剧似乎还历历在目。强势的老夫人，傲慢的姜佳美，懦弱的姜耀生，还有……
乔曦？对，乔曦！她就这么走了乔曦一定会为她担心的。她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竟然有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乔曦。她的手哆哆嗦嗦的，想要去按回拨键，却被齐思朗拿了过去。
“我给她打过电话了，现在送你回家。”齐思朗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平静。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从来不关心自己，所以这样淡漠。或许他已经从乔曦那里知道了一切，所以只字不提。
“很可悲吧？”罗淇看着前面汽车的尾灯，明灭不定。
“没有。”
罗淇淡笑，那笑容里却有着轻微的自嘲和更浓烈的苦涩。“就算可悲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很可悲，只是上天并不愿意悲悯我而已。”
齐思朗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子就应该遭到这样的惩罚？”
齐思朗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是怎样的女子？为什么要遭受惩罚？”
她是怎样的女子？连她自己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罗淇仔细地想了想，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我就是那种一刻也离不开爱情的女子，不断地谈恋爱不断地分手，喜欢上他们然后又开始讨厌他们，赐予他们奉献的机会然后再抛弃他们。”她微微动了动嘴角，“可能每个人都觉得我这样的女孩很坏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坏。其实呢，我只是想要爱情罢了。爱情，你懂吗？”
齐思朗眯了眯眼睛，爱情，他懂吗？
罗淇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也并不在意，只是幽幽地问了句：“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齐思朗心里一惊。为什么不喜欢她？好像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喜欢上而已。
罗淇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连为什么不喜欢她都不知道就已经不喜欢她了。真是悲哀！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齐思朗反问，语气同样平静。
为什么喜欢他？罗淇得好好想想。因为他帅，还是因为他有钱？貌似这两点姜耀生都不比他差。可是自己为什么就是对他念念不忘？理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齐思朗笑了笑，没有讽刺也不是嘲笑：“其实你自己也不懂什么是爱情。既然你根本都不懂，那又怎么可能真的得到呢？”
怎么可能不懂？从十三岁开始谈恋爱到今年二十三岁，十年的恋爱史都可以写成一部妖娆妩媚的书。
但事实上，她真的不懂。
“你不只是不懂爱情，还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懂的人。你说你总在谈恋爱，却并不是因为爱而去恋爱，只是因为恋爱而去爱，本末倒置又怎么可能获得爱情呢？你喜欢他们然后又讨厌他们，那只能说明你喜欢自己然后又讨厌自己。又或者你想要的是爱情，可你付出的却都是虚情假意。你很懂得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懂得别人对于你的期待，懂得一个女子怎样才会获得幸福，但你却不懂你的心。因为在你的心里，全部都是别人，唯独没有你自己。你只是想着你能从别人那里获得什么，却从来不去想自己能给予别人什么。你刚刚不是说觉得自己很可悲吗？但最终你也只是埋怨上天不悲悯你，事实上你根本都不悲悯你自己。”
好像是被巨石击中了胸口，罗淇一时恍惚。爱自己，是个什么概念？她所接受的教育里，人生的目标就是找到一个好人家然后把自己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要找到人来爱她，找到人来娶她，那么她就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取悦于人。二十几年的积累，取悦别人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人生应该先取悦自己。自我认识？这不是哲学课才探讨的话题吗？又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哲学家，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思考。悲悯自己？这有点难。为什么要悲悯呢？难道整天自怜自艾就会召唤来爱情？显然不能！男人都喜欢美丽大方，优雅自如的女人。贾宝玉千百年前就早登极乐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哪个痴情种子来爱慕林黛玉。这是个现实的社会，像罗淇这样的女子成年之前就已看得透彻。她不会像那些花痴小女生一样去相信言情小说里唯美的爱情，特别是在身边这位齐公子出现以后。她更相信生活。生活就是猎人，你就是猎物。你是猎人，你周围的人就是猎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斗智斗勇，优胜劣汰，就是现代社会的法则。可是聪明如她，却终究迷失在人生的岔路口。
齐思朗没有去理会她脸上的表情是否会说明些什么。她不是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吗？也许这就是原因。一个连自己的世界都不成形的人，让别人怎么去喜欢呢？
“我跟乔曦都不是贪心的女子，因为我们并没有资格去贪心。我们只不过是想要争取一个能让我们立足于这个世界的支点而已。其实你不该那么指责我，你一切都有，自然可以逍遥地考虑什么是自我这样深奥的问题。可我的过去，你又知道多少？”
罗淇没有等他回答，她知道他多半也不会回答。他对她的事情，向来漠不关心。不过她还是想让他知道，哪怕他毫无兴趣。
“我刚出生没多久，因为家里没钱，妈妈就离开了我和爸爸，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被抛弃。我爸爸是个老实人，他对我的唯一期望就是将来能嫁一个好人家。穿衣打扮，举止谈吐，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变得更符合好人家的要求。你跟我说我不懂爱情？”她微微冷笑了一下，“其实以前也是懂的，可是那个人除了能给我爱情之外一无所有。在我父母的教训之下，我不可能重蹈覆辙。这个社会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爱情，我们要的是生活，安稳的生活。可是爱情多美好，谁不想要呢？只不过那就像是钻石一样的奢侈品，只属于像你们这样的有钱人。”说到这里她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我一心在寻找合适的人结婚。但你却突然出现了，我没有办法不去喜欢你，结果呢？却被你当作推开姜佳美的挡箭牌。你说这是爱情吗？”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峻的脸部线条似乎在这一刻有所变化，她无谓地笑了笑，“好吧，你不爱我没关系，我总可以接受爱我的人吧。就在今天，当我被奚落嘲笑的时候，声称爱我的那个人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直到我被驱赶出来也没有多看我一眼。你说这是爱情吗？”她觉得无尽苍凉，虽然她们都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了，但平凡人就不能拥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吗？可是生活告诉她们，真的不能。
沉默。此刻除了沉默，齐思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许在了解事情的全部之前，谁都不该对别人妄下定论。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法言说的痛楚，那是在生命早期留下来的伤口，因为伤得太早，伤得太重，所以难以愈合，并长久地影响到未来。齐思朗开始有点同情罗淇了。同情，对他来说是种值得深思的感情。
浓重的夜色无边地蔓延开去，思绪就如同这黑夜里的游丝，多得理不清头绪，漂浮游荡，纠缠交错，乱，乱，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