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清漪悄然从侧窗滑了进去，顺手扯了朱钗，又脱去方才所着的便装，只穿了淡紫色里衣，披着一条大氅，便轻然走到门边，轻咳了一声。
门外蓖云和流觞的争执暂且停了。
令清漪隔着门窗问道：“流觞，出了什么事？”
流觞知道令清漪已经安然返回，心下便松了一大口气，底子也足了起来，睨了蓖云一眼道：“回小姐，蓖云姐姐说要送汤给你，还要亲自看你喝下去才肯离开。”
令清漪瞧着蓖云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心里自是不快，却仍有礼而淡然道：“想来是夫人的意思，夫人一片好意，岂可辜负了？流觞，端进来罢。”
说着便由着流觞开了门，微微笑着看向蓖云。
令清漪彬彬有礼，反倒是蓖云不好意思了，向令清漪行了礼，也没忘偷偷瞄了令清漪的房间一眼。
安静而整齐，桌上茶杯也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样子并没有人来过。
蓖云心里有了数，这才笑意盈盈地跟令清漪解释了原委，末了，少不得旁敲侧击提醒令清漪做嫁衣的事。
流觞在一旁听了自是气不过的，蓖云这样在温宜兰身边伺候的贴身大丫鬟在令府向来是横着走的，不仅不把年长的嬷嬷奶娘放在眼里，就连对家里不得宠的庶出小姐也敢给言语脸色。
令清漪这一房，无生母撑腰已是矮了一大截，尔后的老太太、大夫人、老爷，对令清漪却也无格外爱护，这便叫这些一向欺软怕硬的丫头们有了踩低登高的机会。
那一盅汤，只怕不是天麻乌鸡，却是不怀好心的鸿门宴。
偏令清漪性子也愈发耐磨，面对蓖云跋扈也未曾有半分改色，只淡然道：“多谢夫人美意，有劳蓖云姑娘不辞辛苦送过来，我也有礼回赠夫人，还请带回。”
蓖云自然是没有想到令清漪还会回礼的，她上下瞧了令清漪一眼，只觉得这六小姐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以前不是只要暗暗欺负欺负她，她就会两眼含泪，躲在屋里再不肯出来么，如今这般款款大方，进退有度，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蓖云略略顿了顿，点点头：“有劳六小姐。”
令清漪顾自整理着大氅上的细毛，略略侧了头对流觞道：“去把我的八宝珍珠拿来。”
流觞疑惑片刻，还是按照令清漪的要求把珍珠拿了来。
令清漪抚了抚盒匣上，打开道：“这枚八宝珍珠，是前些年我从一位来自东海的商人那里得来的，虽是深海珍品，却有清凉润嗓之神奇功效，听闻大姐近来日夜练习曲艺，定是需要此物的，你带回去交予夫人吧。”
蓖云拿那珍珠看了半天，着实想不出珍珠如何能行使清凉润嗓之功效，再看令清漪言之凿凿，却也不好意思开口再问，只得谢过收了，悻悻离去。
流觞见她终于走了，这才大大舒了一口气：“小姐，那颗珍珠果真能有助歌唱？”
令清漪微微一笑：“心诚则灵。”
流觞会意，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姐你越来越聪明了。”
令清漪又道：“冬日饮天麻会内觉燥热，食欲不振，不但整日倦怠，更会昏昏欲睡，夫人送这汤给我甚是不知所谓。”
流觞恍然大悟道：“所以小姐才还赠珍珠给大小姐，虽有言云珠圆玉润，实并不对症。”
令清漪微微笑了一下，身子刚一挪动，却忽地扯到脚踝，硬生生疼了一下。
流觞吓一跳，赶紧搀扶着令清漪，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道：“小姐好好地，哪里痛吗？”
令清漪扶着桌子坐下来，额头上沁出汗来：“不小心崴了脚，撑着走回来已经痛得厉害。”
“那我就这就去请陈大夫过来。”流觞说着，急急地就要起身。
“慢着，”令清漪叹了口气，“陈大夫来了难免要问原由的，你且去取一瓶药酒来替我揉一揉就是了。”
流觞犹豫一阵，拗不过令清漪的意思，终于还是去取了帕子和药酒来。
替令清漪脱鞋袜的时候，流觞有些不解：“小姐早上出去的时候可是穿的白色缎面鞋，怎地这会变作白底紫花的了？”
令清漪忽地想起那名叫阿堰的侍读，脸色微赧，这样的事是不好向流觞解释的。
于是掩了面，只道：“原来那双蹭上了灰，见路面有卖随意就买了来。这会子也不适宜穿了，你拿去收起来罢。”
流觞应了，起身把鞋子放在角落。
令清漪看了看，觉得会落灰，便让流觞又找了片绢巾在上面覆着，这才好好地放着了。
妙音楼是城里最好的曲艺教坊，令清毓自前年起便在这里研习琴艺，加之从小便对琴艺精通，令清毓在妙音楼很快成为学得最好的秀女，眼见着把别家小姐都比了下去，令清毓自是心花怒放的。
按照以往惯例，全国最佳的女子都集中在京城，而京城最佳的女子亦汇聚在妙音楼，前年选秀在1千多秀女中选中了五人，其中三人便都曾在妙音楼学习过。
一时之间，这妙音楼便被女子们视作迈向宫闱的龙门。
令清毓能在这里拔得头著，自然是个好兆头。
每每思及此，令清毓的笑容便浮上嘴角，甚至从教坊出来的脚步都有些飘飘然了，只是负责教授琴艺的秦娘突然叫住她道：“令大大小姐的琴艺虽精进不少，但有一言，秦娘不知当讲不当讲。”
令清毓轻轻一笑：“但说无妨。”
秦娘优雅举起纱扇，浅浅遮了面，这才靠近令清毓的耳边道：“与大小姐一同参选的杜家千金心姻小姐新学了一首曲子，据说是得了九松山道姑真传弹奏“松鹤石”，那首曲子音律舒缓悠扬，杜小姐不过演奏了片刻而已，便已教人闻之忘俗，何其美哉！便皇上若是见了这样的曲子，杜小姐怕不止是入选这样简单了。”
岂止是入选，就算立马给个小主封号也是有的！
令清毓咬咬牙，早年便得了这样的消息，说是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在诸位秀女中虽资质平平，却因为某些特质吸引了皇上，刚给了牌子就进宫做了有封号的小主，还受皇上盛宠半年有余，加之年轻体健，一双儿女紧跟着相继出生，便一路从侍妾成为了有头有脸的妃嫔。
至于其后的荣宠尊贵，自是不必赘言。
如今，杜心姻竟也要成为这少数的幸运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