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小议，严家也与别家不同，早早将聘礼一一列了来，每一样都标注了规格、数量以及来源或是产地，媒人前脚将彩礼花名册放下，紧跟着秦枚便带着自家姨母喜气洋洋地赶了来。
身后还跟了三四个丫鬟捧，说是装了些样品来让亲家过目，温宜兰自是以礼隆重相待。
秦枚为人精明却不失圆滑，进门便热络客气，见下人马上就赏，见了太太或者小姐便从礼匣中拿出首饰或者宝钏，一边叫人过过目，一边就这么巧妙地塞了过去。
只一晨午而已，令府上下就传开了，说六小姐的婆家母极慷慨大方，也最知书达理、体恤下人，云云。
就连按照礼数需避开婆母的令清漪，也听到了关于秦枚的美言，翡翠早得了信，给令清漪掺着玉兰花茶：“小姐好福气呢，严公子俊朗出众，婆母也体贴大方，这姻缘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翡翠极力撺掇令清漪对严家产生好感，本是自然而然，却因为太过自然而让人觉得破绽百出。
温宜兰定是要她来施烟置雾，掩藏秦枚的严酷行径，好稳定人心，然后看着令清漪顺顺当当走进严家，换回令清毓所需的《广陵散》。
令清漪给慧歌儿喂着小米，看了翡翠一眼：“我早便说过了，我同你有缘，严家的福气，我自是会携你一同去享的。”
令清漪知道翡翠怕极了会随她陪嫁到成严家，便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果然翡翠听了这话便立刻不再言语，只低着头嗫嚅了几声，咬着嘴唇沉默了。
让翡翠退下后，令清漪行思起来，在秦枚看来，她这六小姐毕竟是要到严家做媳妇的，即便她被媒人夸成天仙一般，按照秦枚的个性，也不可能只听媒人的一面之词便信了温宜兰，不仅不信，还要亲自验证过才会甘心。
所以秦枚在令家的乐行善施，只不过是秦枚想要打探虚实的先行手段罢了。
而本应做贼心虚的温宜兰却能放心大胆地让秦枚在府里随意行走，想来事前早已交代妥当。
眼下，这令府上下，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嚼令清漪的舌根，就连每每被下人们放在嘴边上嗤之以鼻的六小姐生母的问题，也会成为禁忌话题了。
如何才能让秦枚知晓风声？
令清漪坐在梨花木茶椅上，窗外清风徐徐而来，怀里的暖炉熏暖了整个鹅绒披风。
“翡翠，把我新绣的绢子给大小姐送去。”令清漪微微抬了抬眉。
翡翠诧异：“小姐怎地想起跟大小姐送绢子了。”又低头看看那金银线绣成的鸳鸯：“小姐绣这个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
令清漪微微一笑：“姐姐一向爱惜琴，这块绢子面料柔软，适合姐姐用来拭琴弦。”
翡翠答应着去了，令清漪悠闲地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垫着脚轻轻地摇。
翡翠把绢子送到碎云手上的时候，令清毓正在抚琴，听了动静，便停下来问：“送什么来了。”
翡翠照实说了，令清毓心下不快，这一天里只听得处处有人说着令清漪得了好姻缘这样的话就已经觉得不舒坦，偏偏令清漪这个时候还赶着在她面前表现姐妹情深。
戏子生的女儿果然适合演戏。
平日里扮楚楚可怜的嫩雏儿也就罢了，偏偏父亲还对她心有疼爱。
令清毓摁住琴弦，不耐道：“古琴乃木石之物，这绢子用金线绣成，岂不知金克木，是想让我弦短曲尽么？”
翡翠吓了一跳，捏着绢子低头道：“奴婢不知……”
令清毓瞧了翡翠一眼：“本想着你能有点用，没想到处处没用，非但没用，竟也帮着那贱蹄子作弄我！”
还未等翡翠辩驳，令清毓就让碎云将她赶了出去，末了将绢子仍在她身上，只留话：“再不成事，便打发去柴房，永不许出府！”
碎云把翡翠赶出来的时候轻蔑一笑：“本以为姐姐你是我们的榜样，没想到竟如此不堪重用，真不知你被夫人看上是福还是祸。”
翡翠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怔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紧紧攥着那金银丝线绢巾，再想令清漪，竟觉出这怕是令清漪使的圈套。
明明知道金线擦到琴身会造成损伤，却刻意不提，只让她白白撞到了令清毓气头上。
平日里只当这六小姐是个温柔好欺的，没想到手段竟如此阴毒。
翡翠从令清毓屋里出来便一路紧紧拽着那绢子，金线悉数脱落了竟也毫无所觉。
路过腊梅园时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说，翡翠只稍微一驻足便听得她们是在说严家婆母秦枚。
又是六小姐好福气，婆家良善又富裕，云云。
翡翠冷着脸，一个小丫头没看见只往前撞，一下就扑到翡翠跟前的花枝上腊梅颤悠悠地晃起来，堆积了好几日的雪悉悉索索地扑下来落到翡翠脸上。
翡翠是温宜兰房里的大丫鬟，身份地位自然要高些。那小丫头早已低头站着，嗫嚅着连声道歉。
翡翠不领情，只冷笑道：“敢情是攀上了好主子，这眼睛都长到树尖儿上去了。”
叫巧儿的小丫头脸蛋儿被憋得红扑扑的，待了好半晌才敢说话：“我……我是无心的，翡翠姐姐别……别生气。”
巧儿是负责洗衣的粗活丫头，心灵手巧，样貌也不错，按常理早应该升了做二等丫鬟免些粗活累活，却偏偏因为有几分像令清漪一直不被管家待见，刘管家私底下说，生那模样的女子不是福薄就是命浅，一个不留神还害人，令清漪是小姐他自然不敢多言，巧儿可就遭了秧，在令府一直待了五六年还是三等丫头。
若说令清漪被夫人许了好人家，不仅自己时来运转，还给整个令家都跟着沾东律公家的光，其中最高兴的丫鬟之一，除了流觞，便是这巧儿了。
前几日，她还因为在发髻上多插一朵腊梅花就被刘管家狠狠训斥，如今，整个令府上下谁也不能再说令清漪的不是了。
自然也就不能再牵累她。
早听说翡翠为夫人办事不利屡遭训斥，巧儿心底也夯了不少，见翡翠迟迟不肯松口原谅，巧儿索性嘀咕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翡翠自然知道巧儿的小心思，这令府里，那势利眼的主子奴才，爱踩低攀高的多了去了。
翡翠笑道：“葡萄是甜还是酸自然要尝过之后才知，你那位根本没瞧上你的主子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呢？”
巧儿噎了半天，犟道：“如今严家和令家结亲家，谁不高兴，只有翡翠姐姐你，不知怎地摆出脸来吓人，莫不是在夫人那里受了气，便朝我们随便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