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战斗异常惨烈,等到千寻三人冲到落华阵营里面的时候,双方的伤亡都已经很多了,尤其是落华这边,死伤无数,现存的人身上也都挂了彩,没个完好的,将士们一个个的倒下,很多都是在离城的那三年一直跟着千寻的,大都还很年轻,还没有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这么战死沙场,连尸骨都不能带回家安葬。
这就是战争,残酷现实、鲜血淋漓的战争。
“阿千!”云归看千寻过来,明显松了口气,一个不留神,身上就又多了一道伤口。
“将军!”后面的石明彦他们也俱是满脸喜色。
原来她还是这么重要的,可以让大家安心的角色,还是有人需要她的保护的,所以,一定要坚持,要带着大家重新看见希望。
千寻打起精神,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将士们,挥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落华儿郎就算战死沙场也决不后退!”
声音远远传开,落华众人轰然响应,不知是不是千寻的到来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霎时间落华这边士气高昂,大家都怒睁双目,咬牙狠拼,硬是把赵军的进攻压下去,逼得赵军胆怯后退,重新占了上风。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赵军人数胜落华许多,后方补给更是充裕,而落华这边的将士已然是精疲力竭,全凭着精神力量支撑,随时都有可能被击溃,这样持久战打下去于他们是极为不利的。
但今天这状况,却是必须先打退了赵军,才能给他们一个喘息修养的时间,也好想出对策。
“阿千,”肚子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千寻身后,“如何?”
“情况不妙,”千寻盯着一派混乱的战场和高坐在敌军正中央马上的赵军统帅,有了主意,“等会儿你掩护我。无名?”赵无名一直守在千寻跟前,听她一喊,立刻上前,“帮我去传个令。”
赵无名领命而去,肚子疼皱眉上前:“换我去。”
“不要,有你在我身后我定能无事。”
肚子疼沉默片刻,终是重重地叹气:“你一个姑娘家,总这么逞强作甚!”
千寻笑笑,正待答话,听得场上口号已齐齐吼起:“杀敌!打退敌军!”
赵军阵中央统帅的马受惊,嘶鸣着跃起,周围人纷纷上去喝止,千寻抓住这个机会,飞身而起,直冲敌军首领。
“保护将军!”
“拦住她,别让她靠近将军!”
“喂,还有我呢!”听着身后肚子疼懒洋洋的声音,千寻安下心,长剑击退前面冲过来的赵军,目标直指不远处的赵军统帅。
不等千寻冲过去,左右的人便很快把他围起来,护在中间,千寻冷哼一声,从底下还在奋战的士兵们头顶越过,剑招舞开,把护着他的人打开一个缺口,不过他们很快就又有人补上来了,千寻下手愈发不留情,果见撑了一会儿,那将军就再难掩脸上的惧色,慌乱地鸣金收兵了。
对方一撤,落华大军立马回城整休,其实大门一关,大多数的人甚至都无法站立,轰然倒地。
“还愣着干什么,去安排伤员呀!”千寻冲着有些发愣的众人喊道。
“是,将军!”众人兴奋地领命散开了。
只留下云归石明彦还有肚子疼他们几人,云归怔怔地看着千寻:“阿千你——”
千寻看向他身后,果然那几人也是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千寻欲言又止。
“怎么?”千寻把身后披着的白发撩在手里把玩着,不在意道,“吓着了?”
“你又何苦——”云归终是长叹一声,不再问了。
是啊,何苦?要是人能控制自己的心意的话,世间何来苦楚?
儿女情长的话在这个时候说是不合时宜的,生死存亡才是关键。云归当下也不迟疑地把军权全部交在千寻手里,千寻知道没有在这上面纠缠的工夫,便接了过来,分析着形势,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线转机。
“怎样,想到什么对策了没有?”夜晚,战斗了一天的人们都去睡觉了,千寻一个人站在城楼上吹着冷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头脑清晰些,能够冷静下来思考。
见来的是肚子疼,她也不必再装作是无畏严肃的将军了,软下声音:“没有,说实话,情况很糟糕。你知道吗?”千寻把头抵在他肩上,这一刻,再也不想强装坚强了,“我真是害怕,害怕还会再失去。”
“不会的,我相信你,再说你还有我们呢。”
难得肚子疼会说出这么煽情的话,千寻惊奇之余,却是心有戚戚焉,若不是当初叶可玖撕心裂肺的呼喊,若不是肚子疼赵无名他们悉心的陪伴安慰,她哪里还能站在这里。
若不是当初穆风救她、信她、给她一个家,给她安身立命的空间,让她能自由地做想做的事,让她在这个异世也能接受教育、交到朋友,她恐怕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在这个异世了。
“逝者已矣,你应该学会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肚子疼淡然的声音打断了千寻的思绪。
很奇怪,明明肚子疼平日里很少说话,但却有着奇妙的看透人心的本事,往往一语中的,简明却犀利。
“好了,别说这些了,和我说说话吧。”千寻却不想和他就这个问题再做探讨,转移开话题。
想了一整夜,千寻心里大概也有底了,虽然这次局势对落华很不利,但好在对方的将领不够高明,在这样的优势下仍会撤回,而且昨晚这么好的时机也没有任何动作,要是碰到的是以往葛如飞那样老辣的对手,大概落华就真的全军覆没了,而现在这样,说明落华还是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的。
从云归口中,千寻得知这次落华与赵国的战事本来云桓与秦祥钰早已通过气的,在落华攻入赵国境内后落华全力对付赵国,而秦国则负责阻断来自祁国方面的压力,云桓给秦祥钰的许诺就是落华攻下赵国的城池不管有几座,都会分给秦国三座,且把秦国销往落华的货品的税赋都降低一成。
这样的条件对于秦国绝对是有利无害的,云桓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放松了对秦国的防范,结果在落华深入赵国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一大队兵马打了个措手不及。
云桓他们在战前当然也是做足了功课的,认为赵国根本集结不出这么多人马,所以云归当时也确实是大意了,后果就是在赵国对落华发动猛攻的时候,祁国也瞬间抓住了落华的软肋,使得落华不能两边兼顾,而秦国这时候反而是用了各种推辞来作壁上观,独独把这支深入赵国的军队至于险地。
云桓这次怎么会这么大意的,千寻不懂,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就算是同盟国,但捍卫的始终是各自的利益,对落华的崛起感到威胁最大的不是赵国,也不一定是越国,反而是现在最强大的秦国和祁国,谁愿意到手的肥肉被人来分一杯羹呢,尤其是在面对天下这种大问题的时候。
但是现在再去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落华被诱入孤城,前有追兵,后无退路,面对的是人数多于我方将近五倍的精兵,最为致命的是城中粮草已无剩余,若不是如此,千寻自信就算是空城她也能再守个五六个月,但现在没有吃食,让一众将士们如何作战。
果然,现在不能再去依靠正兵了,只有寄希望于奇兵,希望可以出奇制胜。但是对于所谓奇兵,之所以称奇,除了令人难以料想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胜败之期,在于五五!
千寻从不相信天命,所以以往的每次作战都是尽可能的采用正兵取胜,但是这次,估计只能是冒险一搏了。
胜,便是活,输,即是亡。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千寻就下令所有的将士在城中集合,同时命令炊事组生火做饭,城中的粮草已空,所剩的连这一顿的吃食也不够。
“将军!粮食不够做这顿了。”千寻故意让人在将士们面前大声地来向她汇报。
下面一群在战场上呼喊厮杀的铁血硬汉此时也只是默然地看着千寻,但那一双双眼睛,千寻最为了解不过,是求生的眼神。
“相信大家对我们现在的状况也有了解,城外是虎视眈眈的赵国大军,人数足有我们的五倍之多,城内粮草已尽,落华国内受祁军所扰,也不可能来援军,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来人!”千寻看向下边,早有人按着她事前的吩咐牵了马匹过来,云归这次出征带了一千骑兵,还有百余匹随军出征的马匹,现在千寻都让人牵上来。
往日威风凛凛神气无比的战马此刻却是瘦骨伶仃,颓废无神,只是一匹匹看着千寻嘶鸣不已,谁说动物无情了,千寻觉得它们也很聪明,都知道了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对不住了,或许马也有自己的尊严,想要战死沙场,但是现在。。。
千寻一剑刺入离她最近的一匹马的脖子,它连哀号都没有,直接倒地,众人了解了千寻的意思,短暂的沉默后,都挥起了自己的剑,片刻后,地上都是躺倒的战马。
千寻记得当初这批马是她好不容易才向先皇讨到的,当时想要给军队里配备一支骑兵小队,但战马紧缺,二十万人的军队只得了三百余匹,后来云桓上任后重分各营配置,又拨了七百匹给她,当时大伙可开心了,争着要报名加入骑兵队,那可是莫大的荣誉,好多人为了练好骑术半夜偷偷爬起来练习,被选入的人更是平日里战场上都对马匹爱护有加,对他们来说,战马们不只是工具,也是战斗的伙伴,现在这样,定会很难过,但却都只是沉默以对。
“这些马肉也不过够我们吃上两天,两天后,就真的是穷途末路了,所以,今明两天,我们必须和赵军分出胜负,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我知道大家当中很多人上有老下有小,所以要是有人不愿意随我出城迎敌,我也决不会追究!”
千寻扫过下面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中有的看上去年龄比她还要小,脸上尤带着稚气,听了她说这话,果然有人脸上已有犹豫之色。
“所以不愿意出去的,可以留下来看守城门,愿意随我去杀敌的,只要上了战场,就绝对不允许后退!你们考虑好,留下来的先出列。”
下面静的可怕,千寻背过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仍是未见任何人有动作。
千寻转过身:“好!很好!不愧是我落华的好儿郎!那么就去大吃一顿,然后拿起你们的武器,随我出城把赵军打个片甲不留!”
“都好好的给我活下去,杀了敌人,回去见我们的家人!”吃饱喝足,石明彦当先挥起武器,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五万人倾巢而出,这是他们最后的兵力了,失败了,就当真没有任何退路了,每个人都知道,但是战场上不容后退畏惧,不如索性豁了出去,说不定能创造出奇迹。
再无阵法可言,五万将士赤膊上阵,头系白带,蜂拥而上冲向敌人,绝境之中的奋勇求生显得无比壮烈凄美,前面的同伴倒下了,后面的踩着他们的尸骨向前,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停止就意味着死亡。
人人都说困境最能激发出一个人的潜能,果然如此,落华的五万儿郎个个都是以一挡十,骁勇狠烈,完全是不顾性命的打法,每个人都杀红了眼,鲜血很快映红了整片大地。
面对着这样如猛兽一般疯狂决绝的敌人,赵军内部逐渐心生畏惧,阵法开始出现漏洞,千寻也不下令组织进攻,只是任由将士们完全凭着心中原始狂野的本能厮杀,她自己也是在肚子疼和赵无名的陪伴下冲在战斗的最前面,这是她第一次在战争中完全释放自己的武功,一招出手,哀鸣四起,所到之处,横尸遍野。
从来没杀过这么多人,整个视野所及之处都是血红,连天空都变了颜色,她甚至无法停下自己的动作,这两年来压在心里的悔恨不甘,思念寂寞,似乎全在这一刻,用这种近乎变态的方法释放出来了。
那时的她可能是真的入了魔障,心里只有杀!杀!杀!
“她不是人!”
“怪物!”
“从地狱来的怪物!”
“修罗!”
。。。。。。
天昭八百零一年九月十一,赵军与落华军僵持与南宁城外,眼看落华即将落败,消失两年的车骑将军风千寻忽至战场,领军奋起反抗。是夜,赵军退。
九月十二,南宁城门开,风千寻领五万落华军士冲出城门,杀入赵军阵营。落华军俱是白带赤膊,骁勇善战,以一挡十,赵军节节败退。尤以将军风千寻一马当先,白衣白发,恍若妖魔,浑身浴血,宛如修罗。赵军骇,二十五万大军溃败,风千寻领兵追击,赵军无不惊恐俯首。
九月十六,风千寻收编赵军俘虏十一万人,驻守南宁,持续三个月的南宁之战以落华的胜利落下帷幕。
——《天昭往事录·落华记事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