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桓毕竟是个凡人,就算他比别人多长了两颗心窍,也还是不可能事事算无遗策。
本来一切都是按着他的计划来的,进行得很顺利,物资和战马都分批分道的经由苏家的手传送互换了,眼看着就要交接完毕,等到那边都妥了,梧州这边和回疆的战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了,到时候就可以在联军的猛攻下,“大败”而回了。
没成想在双方的拉锯战纠缠了一个月后,回疆虽然每每败走,但并无十分显著的伤亡,秦帝即派太子秦祥钰亲自领兵前往前线作战,对抗回疆,一时之间士气大振,双方交战下来,几个回合,竟是打得回疆措手不及,大败于润江江畔,慕容颂撤军退守安化,伤亡惨重。
两日后夜,回疆传来消息,约云桓一见。
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在千寻的强烈要求下,她陪着云桓一起偷偷溜出梧州城,会见了慕容颂。这个每每出现在故事中的人物和千寻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据说慕容荻是当年的回疆一枝花,即便是在佳丽如云的**中也是容姿出众、风华绝代,云桓也生得一副好皮囊,千寻以为慕容颂也会是个像云桓一样胸藏乾坤、隐忍深沉的美男子,结果,他确确实实的是一个线条粗犷、性子有些急的大叔。
一见面就是怒不可遏地质问云桓为什么没有信守诺言,害得回疆几万儿郎白白牺牲。
云桓答得很干脆:“我生于天昭长于天昭,这里以后全是我落华的疆土,我从未想过会让你们抢占它,但你是我母亲的兄长,回疆人都是我母亲的族人,我们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相通的,这结果也绝非我所愿。”
慕容颂怔怔地看了云桓片刻,软下声音:“你的眼睛和小荻的很像,小荻从小不仅是回疆子民的公主,也是我和父汗母妃的公主。”
千寻相信他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若不然,他当年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慕容荻的背叛,并在之后的日子干脆地舍弃了一直示若珍宝的墨玉,虽然这其中也有几分得知墨玉无法起到预期效果的缘由在里面,但这样痛快干脆的决定,还是让人觉得眼前的这个汉子竟是有了几分可爱。
那晚最后商讨的结果就是回疆赶紧趁势撤离秦国土地,现下伤亡虽大,但毕竟还是有活着的人,只要能够逃到大漠上,就是回疆人的天地,联军再想有所作为就难了,云桓也做出承诺,一定会尽力掩护回疆撤退。
不过这要真做起来,难度不小。千寻以前从未想过秦祥钰那样的人也会带兵打仗,毕竟政治家和军事家完全是两码事,像云桓就做不来,但事实是他做得很好,据说这还是头一次,秦祥钰带领着联军成功组织起一次又一次对回疆的攻势,回疆紧急撤离,一路上伤亡不断加大,若不是落华这边尽量不着痕迹的掩护,怕真要全军覆没了。
秦祥钰领军追着回疆残部一路往北而去,云归自然也是跟着去了,千寻和云桓则是依旧留守在梧州小院内,每日收着各处传回来的消息。
云桓虽是不说,但千寻看得出来他还是担心回疆部族的人的,他暗中让人以燕国人的身份组织起一支义军,突袭了原燕国的沃野,其实这并不是明智的一招,若秦国真的细查下去,也不是无根可循,万一被查到蛛丝马迹和秦国翻了脸,那可就糟了,好在没几天就有本土的一群燕国旧义军群起响应,落华的人自然是赶紧退了出去,只在暗地里给他们造势。
不知道这一波举动到底有没有给秦祥钰带来影响,不过他们在追着回疆残部入了大漠没两天就退回来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大漠对于外行人来说,无异于地狱。
天昭八百零四年八月底,回疆之战正式以秦军的胜利落下帷幕。
回疆部族原入侵的十万余人在逃回大漠时只余不足两万,联军统帅秦太子秦祥钰在这一战中名声大噪,闻名天下。
同年九月初,燕国国内的战事愈演愈烈,太子秦祥钰亲自领兵平乱,乱军退守至燕国南部落华属地;九月中旬,秦祥钰以追击乱党为名领大军进驻葛陵;九月末,驻扎在原燕国的落华军齐齐退兵撤回离城;同一时间,祁国刘世昌的复****势力不断扩张,占领了镇江一带的数个城池,俨然形成犄角之势抵抗祁军的猛攻。
十月初,秦将罗大正趁夜沿着槐山润江南下,占领了祁国沿江城镇北张,祁国急调兵前往迎战,当是时,秦太子秦祥钰夜袭祁国在原燕国的驻军,一举攻下临开、天平等地,祁国被迫退军;三日后,秦国撤回在北张的兵力。
十月上旬,祁国派上将军祁林领军十万围攻镇江,几次攻守战下来,复****战事吃紧,伤亡大增。
十月初八,落华大将魏行风扫平长治周围的几个城池,初十,赵帝向落华皇帝云桓陈请降书,自愿归降落华,自此,赵国以长治为界,南部归属落华,北部隶属越国。
十月十二,秦帝秦华昌宣布退位,是为太上皇,由皇太子秦祥钰继承皇位。
——《八国志·秦书》
“啪!”沉重华丽的金黄请帖被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何,我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千寻从桌子上捡起被云桓随意扔下的折子,这是一封他从离城带来的来自秦国的正式文书,礼貌地邀请云桓于十一月初十参加秦祥钰的登位大典。
对回疆的战事八月底就结束了,云归早早就领军返回了离城,云桓因为离开离城已久,担心朝中局势,随后也就回去了,千寻和无忧则是一路向西,抵达了赵国长治,部署安顿这边的事宜。
当初和云桓约定的就是等到赵国这边稳定下来千寻再回离城,不成想他刚回去月余就又突然杀到长治来了,问他的时候还敢说是想她了,这不,分明是又带过麻烦事来了。
看云桓沉吟不语,千寻又开口:“依我看是宴无好宴。”战事刚刚停歇,现在就去聚头,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若说是祁慕生,那我会担心他有什么谋划,秦珏这人我反而比较放心。”云桓这才开口。
倒也是,和秦祥钰明里暗里斗了几回了,他虽是狂妄自负,但却也不失磊落,话虽这样说,千寻还是忍不住辩驳:“你可别忘了,他才刚夺了葛陵陈州,要不是他突然袭击,咱们的人也不会那么狼狈地退出燕国。”
“唉,这次的事说实话只能怪陈州守将,遇事不是果断镇定,反倒是自己先慌了神,领兵部署没个章法,要是秦珏刚攻下葛陵的时候他就及时派兵援助,也不至失了燕国诸城。”
“我记得陈州守将,”千寻沉吟道,“是姓方来着吧?”
云桓变了神色,冷哼道:“可不是,方崇威也算是一号人物,但看看方家的那些个人,没一个扶得上墙的,上次方惠珠的事没办法惩治他们,这次,正好借这个机会把方家那些残党都换下来。”
千寻知道方崇威方青衣始终是云桓的心头刺,包括和云昭私通的方惠珠,是以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那意思是我们也会去喽?”
“去吧,去看看他们是有什么打算。”云桓已然拿定了主意。
魏行风自从上次静王和云昭叛乱一事后,现在行事越发恭谨小心,对云桓的命令绝对服从,和自家的那些亲戚们的关系也是疏远了不少,所以云桓这次才会放心把攻打长治这件事交给他,看得出云桓对他还是很器重的,和千寻离开长治前往秦国都城平川时也只是简单随意地吩咐了魏行风几句,就放心的带着小队人马出发了,除去隐藏在暗处保护云桓的暗卫外,就只有几个日常服侍他起居的人了。
千寻和云桓扮作夫妻,他们一开始就购置了一车药草,化作商人,一路向着平川直行而去。无忧被千寻派人护送回了翼城,她担心前往秦国会把他也卷入政治风波中去,正好他也想回家去探望一下穆雪迟,也就同意了。
本来想着他们这次从长治出发应该是没惊动什么人,不想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不知怎么就走漏了消息,这一路上都不太平静,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了云桓的身份冲着他来的,好在大多数情况下千寻和暗卫都能处理了,敌人多的时候,后面的大部队也能很快补上来,云桓是天子,魏行风自然是不敢真的由着千寻他们几个保护他了,而且这次去了秦国也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把大军安置在边境上也能威震其他几国,免得他们轻举妄动。
毕竟现在不同以往,想当年落华只是天昭南角落里的一个小国,既没有秦国广阔的疆土,也没有祁国丰厚的资源,整个国家也是百年以来被世家所钳制,国力不强,军队战斗力也是属天昭列国的中流。上次八国会盟的时候,落华也只不过是崭露锋芒,在会盟中也没有大分量的话语权,而现在,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几年在云桓的经营下,落华其实可以说是天昭发展最迅速的一个国家了,不单单是领土扩充了有将近一半,经济上也是日趋益上,落华的离城、定池、乘宛等地,现在都已经逐步成为了天昭新的政治和文化的交流中心。
各国的名士文人在这里会聚,手工艺者和商旅们都在这里集中,新的思想和灵感在这里碰撞迸发,展现出了一种与现下的整个天昭都极为不符的进步的氛围。
尤其是经过这次回疆一役,祁越秦都在战乱中有所伤亡损失,唯独落华,除却燕国的几座城池被夺,基本上可以说是置身其中却能独善其身,更是一举拿下了赵国的半壁江山,光听坊间的传闻就可以知道现在落华的风头远远超过了其他几国,俨然有成为天昭龙头老大的趋势。
不过,这也并不能完全说是好事。
现在落华实力确实是大增,光论及疆域,也是仅次于秦国了,论综合国力的话,秦国缺良将,祁国皇子众多,朝政时有波动,如此看来,不是千寻自夸,落华估计当真是第一了。但毕竟现在的落华再强大也无法光凭一国之力就与其他几国抗衡,现在还不是这么出风头,与他们翻脸的时候。
听着民间的传闻愈发夸张,竟是连那日千寻为了拖住静王他们所用的她是破军,云桓是新一代的圣主这样的谎话也不知怎地被传开了,仿佛现在天下已是尽在落华囊中一般。
听着人们止不住的议论声,千寻和云桓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忧虑,这样非得逼得其他几国联手不可,嘴里的饭菜顿时也没了味儿。
“怎么连那日朝堂上的事也会被传开,当时不是已经禁止再谈及了么。”那日千寻编的谎言成功震慑住了朝中重臣,事后,云桓明令,为了韬光养晦,落华不宜太过高调,是以禁止再议论所谓破军之说,也不得私下告与他人,都这么久了,千寻以为那个她临时起意的信口之谈早被遗忘了,谁知会在这样的时候被翻出来。
“朝中那些人,总是不安生。”云桓冷道。
“也未必吧,我觉得他们应当不至于这般。”
“估计是哪个没脑子还自以为是的被人利用了吧。”云桓道。
“你是说,”千寻脑中只能想到一个人,“祁慕生那个混蛋!”
云桓失笑:“倒也未必,实是咱们这段时间太过高调了,怕是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了。”
“那怎么处理?人言可畏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千寻忧心道。
云桓的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下敲着桌沿,皱起眉头:“倒是我大意了,不管出自谁的手笔,这番作为,当真是好计谋!”
云桓这话倒是提醒了千寻,好计是好计,不过这世上还有一种计策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桓当下传了消息给竹楼,没几日,天昭大陆上就有另一种说法尘嚣日上。
落华这几年虽是变化发展得最快,但依旧没有资格坐上龙头老大这个位子。纵观眼下天昭格局,已不复八国之势,经过这次各国的混战,已然是形成了四分天下的局势。
西北的越国、北边的秦国、东部的祁国和南端的落华,各自割据一方,其中,仍是以秦国的国力最为强盛,秦国素来国库充盈,这几年相对而言也少战事,雄厚的实力自是其他几国远不可及的,尤其是越国,在这四个国家中最为弱小,不足与秦国相比。而落华,国内一直不太平,皇帝还是备受世家牵制,这几年每每有战事,国库几被挥霍一空,真到了危机时刻,怕难与其他国家一战。综上所述,虽说四国四分天下,但仍以秦国为大。
竹楼办事的效率十分之高,这样的流言很快就充斥了天昭的大街小巷,千寻和云桓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了个缓冲的时间,不至于还没踏上秦国的土地就莫名成为各国的公敌。
乱世中的英雄豪杰、天下霸主,谁不愿自己是最后的胜利者,谁不想被称颂欢呼,这样的传言不管到底事实是有几分,但只要有人信了,只要心中因此有了芥蒂,千寻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
这是个战乱纷争、群雄割据的时代,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竞争中的失败者纷纷被历史的车轮碾过,只在史书中留下轻描淡写的一笔,存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的强者。
四分天下,格局初成,对于那些心怀天下的人来说,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