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在定池的郡守府中,云桓正怒气冲冲地把书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郡守身上。
定池的郡守名唤朱毅之,是现户部侍郎朱长泰的本家侄子。
朱家原先在落华并算不得是名门大家,还是朱家前任家主慧眼识人,在上一次的皇位争夺战中一举压中了先帝,先帝登基后着手提拔那些辅佐他的人,朱家就在其中,家族中人大多在朝为官,家主一度官至刑部尚书。朱长泰在他父亲过世后子承父业,接过管理家族的大任,自己在朝为官也是严谨甚微,久任户部侍郎一职。
户部的职位大都是肥差,因此就像他的侍郎一职就远要比温家宜的礼部尚书一职吃香,依着千寻平日的观察和众人口中的评价,这个朱长泰虽然不是什么忧国忧民或者说是才华横溢的好官,但好在心态端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直以来安分守己,从不做出什么出格或者违纪的事,也不拉党结派,倒是也从来没有惹上麻烦。
朱家原先就是发家于定池,直至今日,定池仍然是朱家的大本营,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定池郡守这一职最后就落入了朱毅之手中,这已经是云桓上位之前的事了。
云桓未当太子之前也曾来定池乘宛一带视察过,据他说那时也见过此人,不过当时他态度恭敬,所以云桓登上帝位后也没有想到要动他,不过千寻倒觉得此人一看就是一脸狡诈相,那滴溜溜转的眼睛总是让人觉得此人太过虚假,不能轻易信任,不过他却颇得自己叔父的喜爱。
朱长泰和自己兄长的关系不见得有多么亲厚,但对兄长这个唯一的儿子却是相当得好,他自己也有两个儿子,但据说一个是个药罐子,常年躺在床榻上,另一个则是每日贪图享乐,流连花丛,不务正业,是离城有名的风流公子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对这个“有出息”的侄子分外关照,也因此,现在云桓还不能动他,云桓还需要在离城的朱家势力和朱长泰的支持。
千寻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想要把此人恶扁一顿的怒气,站在他身后冲着云桓摇头。
云桓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冷冷道:“滚!”
这个朱毅之倒还算镇定,并不见得有多惧怕,从容地谢恩起身离去了。
他一走,云桓就颓然地向后坐倒在椅子中。
千寻也不自主想到了那天的事。莫离带领的复****自然不是落华正规军的对手,几个回合交战下来就处于下风了,莫离却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只是一直站在那里,任由风吹得他的长袍猎猎作响,最后眼见着落华军就要冲到他跟前去了,才被复****的人护着拉走,想起走之前他回头看他们的那一眼,那样的绝望,惨痛,与坚定。
千寻心中无法平静,那日好不容易阻止了他们这边人的追击,却是没法再追上莫离了,那么仓促的时间,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出穆南山的目的,她和云桓试着再与他联系,却只收到了他短短的八个字:恩断义绝,再见为敌。
云桓因此大怒,斥责于朱毅之,却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屋子里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听得云桓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千寻抬头,示意她正在听,“我已经明令禁止不许人跟去了,他一个小小的郡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自作主张的?”
“或许他真的只是担心你若在他的地盘出了事会连累到他自己吧。”千寻猜测。
“若这个还说的过去的话,那他在听到我们阻止他们进攻的情况下依然选择追击阿离,这个就实在是不合常理了。”
“你的意思是?”
云桓摇摇头:“这个不好说,还需要调查一下。”
不管这次会调查出什么样的结果,与朱毅之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若说他先前擅自跟随过来还可以谅解,毕竟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若是云桓出了事,他们一家子都会受牵连,但后来明明云桓都勒令停止进攻了,他一个小小的郡守居然也敢不听云桓指挥,仍对复****赶尽杀绝,若非如此,他们和莫离又怎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莫离是千寻来到这个世间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虽说初识的时候他们彼此看不顺眼,经常斗嘴,他们的相识也很有戏剧性,现在想想,当时的那两次“巧遇”可能也是莫离的刻意接近,但就算后来知道了莫离是冰风谷的人,是穆南山派来监视她和穆风的,但她也始终相信他们之间的情谊是绝对伪装不出来的,他也绝对没有做过伤害她和穆风的事。
想起以前在槐山书院,每次穆风给众人讲内功心法啊什么的时候,肚子疼总是趴在那里睡觉,云桓专心致志地听穆风讲解,千寻躲在最后一排神游物外,那个时候,好几次,她也注意到了,只有莫离,他虽然看似很认真,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穆风,神情专注,满脸的崇拜仰慕,仿佛穆风就是他的神。平日若是被莫离听到了有人在讲穆风不好的话,那轻则上去辩解,重则就是一顿撕打,因为这个千寻和莫离没少和别人打过架,也没少弄得满身青紫的回去。
或许莫离说的对,她是个薄情冷血的人,所以才会在穆风离开不过是五年多的时间就能够再去爱别人,而莫离,自从穆风离开后却是一直停留在伤痛中,性情也大变,也是因着穆风,才会那么介意她和云桓在一起。
千寻能理解他的感受,所以无论他怎样对她她都可以接受,但若他真的从此与祁国联手对付落华,那就不再是他们个人之间的私事了,势必会牵扯到很多人,她不知道若是真有那样一天她当如何?莫离对她来说是无法取代的、重要的朋友,是她发过誓永远不会去拔剑相向的人,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未知数,前路漫漫,她看不清他们彼此的方向。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肚子疼他们一行人估计已经抵达天华峰,那里人迹罕至,消息闭塞,估计不会得到这里战事的情况,完后,他们就会向北直穿入回疆部族占据的北凉沙漠,照着无忧的话,就是踏遍天涯海角,开始新的传奇旅程,那里或许会有艰难险阻,但至少不必亲自面对兄弟反目的这一幕。
云桓的调查进展得也并不顺利,朱毅之此人虽说是年纪轻轻,但平日倒也是循规守据,虽说是没有突出的政绩吧,但毕竟是在定池这样的风水宝地,像他这样的也出不了什么差错,百姓间也没什么恶评,倒也让人抓不住把柄。
唯一的一次弄得满城风雨的也就是前两年他相中了锦绣楼中的一个清倌,那是定池最大的一家青楼,当时他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八抬大轿把那女子迎进门,那件事可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说那女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到现在也极得他的宠爱,去年正月的时候还育有一女,本来千寻和云桓还怀疑这个女子的身份,但一番调查下来也没有什么新的结果,也只好转向其他方向。
当然调查不顺说到底还是因为定池是朱家的大本营,在这里盘踞根植多年,现在朱毅之又是一方龙头,关键是现在还不是与朱家翻脸的时候,因此调查也只能是缓慢悄息的进行,一时也得不到什么重要线索。不过这边等得了,通化那边的局势可等不了了。
这些时日魏行风一直固守通化城,先前的时候还是处于有利地位的,但按照时间来说,通化并不是大城,城内的粮草储备要供应这么多士兵的用度开销,坚持不了多久。
很显然祁林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派人四面围堵了通化,并在必经的官道上都安置了伏兵,阻止魏行风派出城去求援的可能,魏行风因此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折损了上千人马,周围的几座城池一时也集结不到军队前往援助,就只能等着离城那边南营的五万援军了。
这个消息是传给魏行风了,就是不知道他在祁林的时而猛攻时而游击战下还能坚持多久。不过说到底单就祁林这十万人也不可能就真的拿下了周边的那些城池,打退他们只是迟早的事,怕只怕耽误的时间再长了会引发秦国和越国的事端。
算算日子,那五万援军也是时候来了,只希望到时候能顺利击退祁军。
天昭八百零五年二月十三,离城五万援军抵达通化城外,以风千寻为统帅,与城内的魏行风军呈包夹之势,前后堵截祁军,祁林从东面缺口领军撤退,退守宾宜。两军对阵于宾宜城外,连天苦战无果,战况僵持不下。
——《天昭往事录·落华记事卷十》
“不想这个祁林还有这一招,真是可恶!”千寻气愤地绕地转圈。
云桓伸手拉住她,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且自古以来这都是常用的一个招数。”
也是,常用的招数,并不稀奇,不会前无古人,更不会后无来者。不过就是以宾宜城内百姓的性命为要挟,逼得落华大军无法攻城,每次进攻的时候祁林都让人把城中平民绑起来挡在大部队的最前面,投鼠忌器,那些都是和战争无关的平民,在前几次的进攻中已经有数百个无辜的百姓死在两军的交战中了,千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下令暂时驻军观望,祁军估计也是没有突围的办法,就这样一直僵持下来已有五天了。这边的局势迟迟得不到缓解,云桓也已于昨天抵达了宾宜这边,共同商讨对敌之策。
定池那边,调查显示好像那个朱毅之真的没什么问题,不论云桓再气,奈何现在局势紧迫,也只好先搁置此事。上次与莫离别过后,复****就退回了江苑,现在周边的兵力都集结过来了,云桓走的时候把定池和乘宛也都部署好了,压制那几万的复****,问题应该不大。
“这祁慕生什么意思,明知这样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祁慕生这人心思太深,千寻实在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应该也知道落华的援军赶来后单凭祁林率领的军队是不可能与之对抗的,但他却没有增派援军,反而是允许祁林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僵持。虽说这样的方法的确有效,就算不为那些平民的性命想,为着云桓一国之君在民间的声望落华这边也不可能直接进攻,但这样拖延时间却绝非什么明智之举,这可不像是祁慕生的做法。
这几年虽然落华的经济发展迅速,但同时,连年的战乱也消耗掉了国库的大批物资银钱和粮草,和祁国打消耗战对落华没有好处,这个道理对祁国也是同样,因为毕竟还有两个强国在虎视眈眈地等着坐收渔利。
“既然如此,倒不妨看看谁更有耐心。”云桓倒是很淡定。
“可是秦国与越国那边——”千寻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见他说得笃定,千寻心念一动,奇道:“你做了什么?”
云桓轻笑:“还记得赵王赵普么?”
“啊,”千寻一时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攻破长治后他不是献上降书,然后被你赶去三明做王了么。”
“就是他,”云桓说着把千寻抱到他腿上,“我遣人暗示他可以向秦国和越国求助。”
千寻有些了然了:“该不会是献上三明以换得秦国和越国的援助吧?”
“我娘子真聪明。”云桓轻咬上千寻的耳朵。
问题来了,三明只有一座,但到底是该归秦国还是越国呢?
“你心眼真坏!”千寻被他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挣扎着避开,“但是三明——”
“迟早有一天能重新夺回来的,这叫舍不得城池,套不着敌人。”云桓执着地凑过头来。
“哪有你这样乱用俗语的。”千寻被他的话逗笑了,想着三明虽说物资丰富,但到底非战略要地,且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先割让出去一阵也无妨,便也放下心来。
“还有呢,”云桓拦腰抱起千寻放倒在床上,欺身上来,“舍不得气力,套不着娘子。”
千寻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他的架势才顿悟,又羞又气:“你这个大色——唔唔,嗯~~~”
之后的话便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一切皆如云桓所料,越国和秦国因为三明的归属问题起了争执,无暇顾及这边的战事,而祁慕生在落华按兵不动三天后,终于按捺不住,派人送来了信函。
“上面说什么了?”
云桓把信塞给千寻,千寻拿过来一看,一时还真是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地,弱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求和的意思。”云桓沉声道。
千寻眼睛紧紧地盯着信上工工整整的几个字:贵国公主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慕生仰慕久矣,愿求娶公主,也盼两国能结万世之好也。
“哪个公主?”千寻迟疑地开口。
“我落华现在有几个公主?”云桓随口反问,视线却也是落在那封薄薄的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