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已经是暴露了，索性就趁着黑夜撒开了腿往前跑，不时能遇到些追兵或是前来围堵的，好在人数不算多，应该是越孟尝还没有通知到他们，没有多大的伤亡。
“不好了，后面有大批的追兵上来了！”
千寻稳住心神：“停下，迎敌！”
这次来的和先前遇见的不同，光人数上就有天壤之别，前面的几排越军每人手里握着一支火把，火把把黑暗的山林也照得亮堂了几分，一个将领模样的老者拨开大军从后面走出来，满脸厉色，应该就是越孟尝了。
见了这阵势，他笑的得意：“终于追上你了，风家军果然是名不虚传，要不是饿了你们几天，也不至于这么快被本将军追上。不过你看，就算你派了人做掩护，到头来还不是落到我手上了，天下闻名的风千寻也不过如此，终究一个女人家，成不了什么气候。”
千寻心里一紧，颤声问：“我们的人呢？”
越孟尝摇头道：“都说风千寻战无不胜，智计百出，是新一代的战神，但我看，这盛名之下怕是有些名不副实吧，明明都把他们派出去做这样的任务了，还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作甚？”
“什么意思？”千寻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本将军也承认你们风家军确实是勇猛，但单凭那已经全无战力的一万人就想抵得过我越国二十万大军，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本来本将军看那领头的不错，又听说了他是你手下的得力干将，想着饶他一命的，但偏偏他不领情，非要求死，本将军就如他所愿了，身为士兵，战死疆场也是一种荣耀。”
刘文！那个跟了她十年，为了忠义离开最心爱之人的刘文，常常帮着她出谋划策，陪她解忧的刘文，居然就这么，死了！
“你虽生为女子，看着倒也像是个重情重义的，无奈我们立场不同，我是断不能放你的，罢了，今夜就做个了断吧，我会让人好生安葬你和你的将士们的。”越孟尝审视地看着千寻。
千寻怔怔的，犹自没反应过来。
“司徒，你先带着将军撤退。”千寻听到石明彦压低的声音。
本来已经停止运作的大脑忽然变得清明，不要了，她不要再让任何人为她而死了！
“冲！”石明彦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向着越孟尝的大军冲过去，身后跟随着他的是那些平日里嬉笑怒骂又严守军纪的士兵。
“走！”身边的司徒望企图拉千寻，被她闪开，她知道他们的意思，也知道身为统帅若是身死，跟着她的这些弟兄们也都危矣，但便是如此，她又怎么能再一次丢下他们！
千寻看着站在高处的越孟尝，心里衡量着这个距离，若是能先把他拿下，那就再好不过了，想到这里，她奋力朝着那个方向杀出一条血路，越军冲杀下来，与落华军纠缠在一起。
离越孟尝已是越来越近，这个距离，运上轻功当能冲过去，千寻念及此处，只见越孟尝看着她摇头一笑，似知她所想，只是嘲讽，一挥手，他的身后出现一排排的弓箭手，不会的，千寻心中一慌，现在场上不止有落华的人，也有越军，晚上混乱难以分清敌我，他不会这么做的。
“放！”越孟尝有些苍老的声音。
箭雨冲天而下，转眼就到了千寻眼前，她挥剑抵挡，暂时也无事，但身边的呻吟哀号声却是越来越多，心中焦急，腹中此刻也是猛地一阵抽痛，动作一缓，险些就被刺中。
拜托了，千寻在心中默念，再坚持一会儿，千万不要在这样的时候倒下，这样想着，腹痛却是愈发难忍，有东西直往下坠，就像腹中的胎儿也要一起滑落一般。
“不要！”千寻呻吟出声，冷汗直顺着额头滑落。
“小心！”在她忍不住弯下腰时，被一阵大力一拉，险些跌倒在地，结果却是跌到石明彦身上。
他面色凝重：“我们先撤！”
千寻咬着牙，重重地点头。
一路狂奔，大军被拉得老长，最后的便是做了掩护。
此时透过树间的缝隙，隐约能够看到天上的星宿，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但估摸着离天亮也没多久了，若是在天亮之前不能趁乱攻占柏岭顶，就真的只能葬身在这里了。
“将军！前面就是柏岭顶了。”司徒望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回到她跟前。
千寻心中陡然一松，腹中剧痛难忍，险些就瘫倒在地上，现在还不行，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她不住地默念着。
“阿千！”她还是跌倒在地，这次，身边的人没有再扶住她，他试图这么做了，但反而是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明彦！”千寻惊恐地看着满脸苍白毫无血色的石明彦。
“被发现了，保护将军，迎敌！”千寻听到司徒望的声音，但现在却做不得任何反应。
她伸过手去想要扶住石明彦，却惊觉手上湿黏一片，这样的触感对于多年征战的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心惊胆战地扶起他，却见他的背上还留着被折了一半的箭矢，血顺着伤口而下，染红了整片衣衫。
千寻想起刚刚他推她的那一下，还有被她忽视的那一声闷哼。
“快叫军医来，快！快啊！”千寻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手颤巍巍地伸后去想要给他止血，却发现根本只是徒劳，“明彦，明彦，你坚持一下，军医马上就来。”她慌乱地想要做些什么，但此刻才发现自己是这般无力。
“我——”被千寻紧紧搂住的人声音虚弱，让人怀疑他刚刚是如何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依然能坚持跑了这么远的，“你——走！”
他猛地迸发出的力量直把千寻推开倒在一边，千寻回头望去，他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太过柔和，不似她平常认识的石明彦，熟悉却又陌生，回忆往昔种种，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想要说点什么，却见他眼中的光已是暗淡下去，归于幻灭。
心脏被骤然攥紧，心中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啊——”她放声嘶吼，脑中一片空白。
“将军，将军！”身边有人在拉她。
千寻倏地止住声，木然转头，见是侯军医。
他也不多说，手放到千寻手腕上，皱眉：“不大好，你现在的情况不能领兵作战。”
千寻呵呵地笑出声，抽回手：“那么，替我打掉腹中这个胎儿吧，”她无视侯军医的反应，重复，“既然有他在我就没法领兵，那就打掉他吧。”
怀着身孕怎可领兵作战，这是她早该知道的，早在出征前木青就与她说过许多遍，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害了跟着她的兄弟们，害了刘文，害了石明彦，若是她能早些下定决心，就不会连累这么多人了。
他们的命，千寻看着倒在一边毫无生气的石明彦，蹲下身，伸出手去把他的双眼合上，已是再无法挽回，但还有跟着她的这些将士们，她不能再让他们也把性命留在这个战场上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只后悔没有早些下了决心。”
石明彦他还那么年轻，家中还有即将成婚的小妻子，还有石大叔、石大婶、明非，他们都在等着他回去，她当初是怎么答应石大婶的，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把石明彦平安地带回去。还有刘文，他还有七娘，本来他们可以很幸福的，但最终却为她而死，本来她的命在十几年前就是偷来的了，何苦救她，若死的是她该多好。
“即便你现在拿了这个孩子，身体也会很虚弱，更是没有办法抗敌。”侯军医着急道。
“我记得你师父不是有种药能够刺激人的大脑，激发出人的潜能，让人得以在短时间内拥有超出平常几倍的功力么，你这次随军出来时带了那么多药，有的吧？”千寻知道这药是无牵在很多年前就着手开始研究的，后来就由木青接手了，最终研制出来，取名腾仙。
侯军医满脸惊惧：“你知不知道这药吃了对身体有多大的损害？！一时的提升，是用你的身体为代价换得的。”
这也正常，世间万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想要力量，自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至于值与不值，就只能在心中做定断了。
“况且你若是真的堕胎，便会极为虚弱，再在这样的时候吃这种药，无异于求死！”他还在一旁劝说。
她本早就应该死了，这么多人用自己的生命换得她的安好，又让她怎能一人苟活。
“前有敌袭，后有追兵，我现在的身子是决计没有可能带着他们冲出去的，我是一军统帅，我有责任带着他们平安地活着回去见他们的家人。我意已决，你无须多言，执行便是，多拖延一刻，就有更多人死去。”
侯军医看着千寻，面色复杂，终究还是点头：“我去准备。”
周围的厮杀声越来越大，落华的将士们在一个个倒下，就如同身边的石明彦这般悄无声息的就消失在了暗夜的战场上。
“这是堕胎药，吃下去便是谁也不能再挽回了。”侯军医把药丸递到千寻跟前。
有那么一瞬间，千寻似乎感觉到肚子里动了一下，似乎是腹中的小生命在踢她，他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怨恨她这个心狠的母亲，给了他存活于世的机会却又生生夺去。
千寻从容地接过，闭上眼，掩去所有的神色，吞咽而下。
“这个是腾仙，现在含着，等会儿就不会那么痛了。”千寻顺着声音接过药丸，却并没有依言含下。
“将军，你——”
这是她尚未出世的孩儿，在她和云桓最幸福的时刻悄然而至，虽然时日短暂，但至少，她要最后感觉一下他的存在，她要亲自把他送走。
这药效果然是厉害，片刻腹中就开始绞痛，这或许就是她那未出生孩儿最后的不甘，千寻握紧拳，咬紧牙，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身下有什么东西在流走，那样明显的感觉，是她腹中或许还尚未成形的生命的消逝。
不能后悔，说过了不能后悔的，千寻一遍遍告诉自己，但还是不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她死命用手捂住嘴，眼泪却顺着指缝无声地往下流。
身边有人一下下拍着她，千寻脑中已经混乱了，一把抱紧他，紧咬上他的肩膀：“阿希，阿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