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氏千寻,生于天昭七百七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六,出生地不详,于九十三年至九十六年间在原秦祁两国交界的槐山书院求学,师从其时天昭第一剑术高手穆风。寻武艺出众,善兵法谋略,下山后即南赴落华,卷入战事,其后从军一十年有四,领军南营,爱兵如子,军纪严明,深得人心,多年征战,战功赫赫,威名震天下,八国闻风千寻之名而胆寒,其时人有赞曰:此奇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
。。。。。。
寻卒于天昭八百一十年四月十三夜,时年仅三十一岁。寻一生大小战役无数,未有败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与祁国国君对战,力竭而亡,其时天下已大定,眼见功成名就,奈何战死,世人感叹:自古英雄如美人,不教人间见白头。
寻既亡,华帝云桓运其棺柩回离城,追封寻为风王,赐下葬西郊皇陵。至出殡日,忽降大雪,满城皆白,离城百姓不惧风雪,夹道跪送,哀哀恸哭,哭声震天,戚戚可悲,闻之动容。
——《景昌策·风王千寻本纪》
天昭八百一十年五月十八,往年的这个时候离城该是到了草木萋萋,欣欣向荣之际,昨日还是阳光和煦,暖风拂面,今早起来时却见满城皆被白雪覆盖,凭添了几分寒意。
这个时节下雪,几十年也难得一遇,难道是老天也在为她送行么?
男子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外面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族长,该是时候了。”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他开门出去,门外之人马上垂下头不敢看他,他心中苦笑一声,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和那个人一般,让人如此害怕了。
“族长?”迎面又走来一男子,见着他出来,快步上前,“我打听到了,出殡的队伍很快就会经过这里了,我们——”
“恩,出去吧。”男子点头,略一踟蹰,回房换下了一身华丽的衣衫,换了件月白长袍,看着这样的自己,他心中忍不住自嘲,人都死了,他们都是不信鬼神的,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两人一前一后出得门去,却见不知何时大雪又起,雪花夹杂在风中,漫天纷纷扬扬地洒下来。他们刚找了处隐蔽的地方站定,就听得耳边有人在低声议论:“风将军一生征战,未曾婚嫁生子,眼见着天下大定,就要有好日子过了,却是英年早逝,怕是老天都在为她抱不平吧。”
男子听得心有所动,抬眼望去,长长的一条街上,两边已经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们,风雪这样大也不见一人离开,反而是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涌过来,这是通向西郊皇陵的唯一一条通道,出了这条街就有重兵守卫着皇陵,寻常百姓再难入内,所以要送行,也只有这一段路了。
“长舟师兄,你说是我错了么?”男子本是仰头望天的,忽然开口问道。
见穆长舟一脸意外,男子心下怅然,也是,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喊过他了,自打师父离开后,又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啊。
穆长舟斟酌一下,才迟疑地开口:“五嫂那样的人,却是可惜了,但这也是历代破军宿主的宿命。”
“破军啊。。。”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幽远,似是回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
他们的故事,一切的一切,便是起源于那颗据说会带来天下一统的破军星。
莫离打记事开始,便是在冰风谷中度过的,一天天,一年年,练武,识字,吃饭,睡觉,每天的日子过得都是一样的,没有波澜,没有差别。
那个时候,生活唯一的色彩,或许就是去那时还是他师兄的穆风那里,听他细细地给他们一众师兄弟们讲外面的世界,那个他们从来不曾知晓的世界。
穆风大他足足有十六岁,当他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穆风早就出去见识闯荡过一番了,这在他们看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师父从来严厉,不苟言笑,所以于他们而言,这个见识广,性情温和,武功好,什么都会的师兄,就是他们眼中的大英雄,而于莫离而言,他甚至是自己的神。所以当师父把他关起来的时候,他们一众师兄弟们都去求情,师父大怒,下令他们所有人都闭门思过。
那之后,他们只能在晚上,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躲到穆风窗子外,去听他讲外面世界的精彩。那几乎是他们那段时间的必修课,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就被师父发现了,师父当即用木条封了穆风的窗户,不准任何人再接近那里一步,谁若是被逮着了,便是族规处置。
众人忌惮师父的威严,都不敢再去,只有莫离,只有他一人,冒着被师父发现的风险,日复一日偷偷往那里跑,窗户被封了,他再也看不到穆风的样子,只能隔着厚厚的墙壁,听着他温和依旧的声音。
他记得那时候穆风和他讲过,外面的世界固然是精彩纷呈,但也有连年的战乱,有勾心斗角和明争暗斗。
那时还年少的莫离不解地问:“那便是比不上我们谷中了,与世无争,丰衣足食,不是很好,为何师兄总是想着离开,甚至不惜得罪师父和师姐?”
墙壁另一面的穆风久久地沉默,久到莫离都快睡着的时候,他听到里面的人轻轻一叹:“外面,有自由。”
自由?那个时候的莫离并不太能理解穆风所说,但他却隐隐知道,穆风怕是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果然,五年后,穆风逃出了谷中,当时师姐穆雪迟带着谷中师兄弟们出去找寻,不过莫离却被留下了,再次听到穆风消息的时候,却是说他被仇敌所杀,身死在外。
“你们看到了吧,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便是他那般武功出去照样被杀,他就是你们的例子,你们以后好好待在谷中,不要再生出什么妄念了。”师父如是和他们说。
那个时候的莫离,十岁。
虽然大家都说穆风死了,但他却一直不信,在他心中穆风就是最厉害的人,武功最高,他从来不信有什么人可以把他杀死。
之后的几年,莫离发疯般的练功习武,他天资本就高,很快就超越了所有的师兄弟们,成为继穆风之后谷中又一个被穆南山寄予厚望的人。而他也长大了,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事,他再未和任何人提过穆风。
天昭七百九十二年,那一年,破军星现于秦国西南上空,整整十日,光芒盖过皓月。
也是在那个时候,穆南山单独见了莫离,和他讲述了他们司马家族代代的使命,破军星是将星,代表着破坏与守护,而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望着破军星的宿命,并把它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随后不久,他们居然意外得知了穆风的消息,他果然还活着,而且,多么凑巧,偏偏与那个破军宿主在一起。莫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无比激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比他更开心的是穆南山,在莫离看来他已经接近癫狂了:“这就是命运啊,谁也逃不过。”
“穆风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人,现在他们已经动身前往了秦国最东边的槐山书院,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也以求学者的身份前去,过了这么多年,穆风肯定认不出你来,接近他们,监视他们,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莫离,还有,切记,不要伤了她。”穆南山一一嘱咐着。
莫离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平静地应下来,只有天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渴望与期盼和穆风的再次见面,还有那个,他口中的,自由的世界。
初次出谷,外面的一切对莫离而言都是新奇的,喧嚣繁华的人群和街道,花花绿绿从未见过的东西,十几年来都在那个禁锢的谷中,见着同一片天空,做着重复的事,现在,他才终于可以理解穆风当初的心情。
莫离一路向着东北方向急追过去,果然在红叶镇的时候碰上了他们。穆风和十年前比变了不少,脱去了当初的稚气和棱角,显得温和亲切,十年了,他不会记得自己了吧,莫离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才踟蹰着上前,想要和两人来个邂逅。
正要迈步,却听到了那个女扮男装的所谓破军宿主一番不着边际的言论,莫离当下心中就大为不满,就这样一个小屁孩,完全没有女孩子的矜持,说出来的话也这么不靠谱,偏偏还累得穆风被穆南山发现,他当下就忍不住冲出去冷嘲热讽,不成想那个臭丫头的嘴倒是厉害得很,莫离常年待在谷中,哪里说得过她,当下拉下脸扭头就走,一下楼就后悔不已,本来还想在穆风心中留下个好印象的,都怪她,哪有点破军宿主的样子!
莫离本欲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他们的,偏偏不知从哪里冲出几个强盗模样的,拿着几把破剑,毫无章法地向他冲过来,这样的人,莫离抬抬手就能解决他们,但他忽然计上心来,任由他们摆弄,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眼睁睁地由着他们甚至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就这样,虽然莫离成功与他们结识,并搭上了一辆马车,但却着实因为那臭丫头的嘲笑后悔不已。
莫离一直以为自己的定力算是不错的,在冰风谷那么多年,穆南山硬是没瞧出他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的那颗不甘的心。但是,这个功力一出来就备受考验,那个臭丫头倒也罢了,为何这个即将与自己同一间房三年的人,也是这般让人止不住火气。
初到槐山书院的几个月,莫离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进了吵闹与打架中,甚至忘了及时给冰风谷寄信。
只要一看见那个整日笑嘻嘻的风千寻和每天都睡不醒的杜子誊,莫离就气不打一处来,莫离想他们上辈子一定是死敌,但偏偏那个死敌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才能安心啊。”
莫离与杜子誊对视一眼,忽觉尴尬无比,更是生气,只是自己也说不分明,到底是在气这两个人,还是在气那个一见她掉下崖就急急找寻着的自己。
之后的日子,他们几个成日混在一起,每日依旧是小打小闹不变,但莫离自己也是知道的,有什么东西变了,看着笑成一团的大家,莫离时而就会出神,他会想起很小的时候听穆风讲故事时故事中人之间的情谊,穆风说,那叫朋友,叫兄弟。
那些日子外面传着要开战,莫离心中越发不安,他隐约觉得,这事穆南山也一定有份,他想起了那个破军星的预言,再难平静,穆南山和他说过,破军宿主存在的使命便是守护这片大陆,等到天下大定的时候,她也就没了存在的价值。那么那个时候,她会死么?
莫离便是最讨厌她的时候,也不曾想过要她死,更何况,更何况现在的他们,是朋友。莫离很害怕,他怕战事一起,她就会被卷入宿命的轮回中,然后在战争中,消散。
他思索良久,终于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与穆风,他是无所不能的,若是他的话,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莫离决定跟穆风坦白一切,那日正好是穆风的生辰,阿千也在那里,他只好先行离开,等到过了一会儿又折了回去。
但这次,他整个人都惊呆地站在穆风的院门口,呆呆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毫无半点淑女作风的臭丫头,挥舞着长长的舞衣,在月光下,身姿绰约,竟让人移不开眼,莫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很奇妙,很陌生,但是,并不讨厌。
门前屋檐下,穆风席地而坐,专注地低头抚琴,他明明没有看,但从他手中流淌出的乐符却那么完美的与阿千的舞步和在一起,没有一丝不和谐。
看着两人那般的默契,如画一般的美好,莫离心中似有所悟。
阿千走后,莫离从拐角处走出来,穆风一眼就看到了他,却毫不意外,温和一笑:“怎么了?”
莫离低着头不敢看他,一股脑儿的把所有事情都和他说了,才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有意要。。。我没打算真的伤害你们,我。。。”
头顶一声轻笑,莫离抬头,却见穆风神色不变,轻轻拍上他的头:“我早知道了。”
莫离讶然:“你——”
“那个一直陪着我,听我说话,听了五年的小师弟,我怎么会忘了呢?”
穆风眼中满是怀念和包容,莫离看得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下不知怎地就觉得委屈,絮絮叨叨的和穆风说了一宿的话,说他走后他们众师兄弟们如何如何,说自己是怎样的想念着他,说到后来实在困得撑不住,就沉沉睡去了。
一觉醒来,穆风正俯身看着他:“起来吧,要早课了。”
莫离忽觉心安,想着昨天自己的来意,急忙道:“阿千,阿千她,我担心——”
穆风安抚地冲他笑笑:“不妨事的,你要相信她,她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不是吗?”
莫离心下一松,穆风说没事的话,那就一定是没事了。
“还有,以后你就照实把我们的事情传回去就是,不必隐瞒。”
“但是——”
“放心吧。”穆风的话中尽是坚定。
原来穆风师兄,不,现在是师父,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自己,现在的他还是那么可靠,是自己的天。
之后的日子,肆意而快乐,杜子誊虽然是个笨蛋,但有句话说的却是对的,和阿千那样热烈执着的人在一起,真的会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的爱与恨都是那样的决绝干脆,仿佛没有什么能打倒她,仿佛未来真的是充满了希望。
当阿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穆风表明心迹的时候,莫离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心酸,那样的心事就让它永远藏在心底罢,他们两个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莫离想起那夜的月下歌舞,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那般合拍,只有他们才能够配得上彼此,这样就很好了,只要他们幸福,莫离心中默念,自己就很满足了。
美好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转瞬间,三年已过,莫离知道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不舍,不舍离开那些每日厮混玩闹的同伴,不舍离开穆风,不舍离开这个给了自己最为单纯的快乐的地方。
离别那日,他们三人结伴下山,在红叶镇大醉一场,醒来,便是各奔东西。
虽然穆风挽留他,让他不要再回去,但莫离还是选择回冰风谷,在那里,他知道自己可以随时得知他们的消息,还可以给他们必要的保护,而于自己,有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已是足够。
之后发生的种种,都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阿千身不由已地卷入战事,连隐居山林的穆风也被牵扯在内,当阿千和穆风的关系大白于天下之时,莫离心中就隐约觉得不妙。果然,平定南昭后,穆南山收到了阿千辞去官职决意与穆风归隐山林的消息,莫离还未来得及为他们欢喜,就被穆南山的话震住了:“想要逃开宿命?哪有那么容易。”
莫离心中越发不安,着意留心谷中的行踪,很快就得知了穆南山派了一队人出谷,直奔秦国而去,莫离再顾不得其他,收拾上东西跟着出了谷。但是,还是为时已晚,他赶去的时候,穆风的尸身已经被带回了秦国皇宫。
莫离从未想到过,他们一帮子人再见之时,会是那样的情形。
他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知道,那火中,是于他亦父亦兄的穆风,是他半生的信仰,但是现在,却化为了一片灰烬。
莫离的目光转到一身白衣白发的阿千身上,那瞬间,原本满心的情谊和难言的眷恋,化成了压制不住的滔天的恨。
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本来是可以幸福的,本来是可以摆脱了所谓的宿命的,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丢下师父一个人,还把他牵连进内,怎么会变成这样!心中气涌翻滚,难以平息,唯一能做的,就是发泄出来。
打那以后,莫离再没有回冰风谷,因为他当日得知穆风死讯,伤了不少谷中兄弟,被当作冰风谷的叛徒遭到追杀,他到处躲藏,卑微地活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报仇,向穆南山,还有阿千!
莫离辗转加入了韩国复国的义军,并很快得到当时义军首领的信任,开始了漫长的看不到头的复仇的日子。
开始的那几年,杜子誊找过他很多次,和他争吵打架劝说,希望他能够放弃,但是,若是放弃了,谁来还穆风一个公道,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女子,仅仅几年就投奔到了别人的怀中,而那个别人还是他以前的兄弟,多么可笑,若是放弃了,谁又来平息自己心头那只冲撞奔腾的野兽?
杜子誊最后一次来找他的时候,没有和他打架,这么多年,两人还是头一次那么平心静气地站在一起说话。
“我的事不用你管。”莫离固执地说。——我和你不一样,你的信仰是自由,而我的信仰,早在师父死的时候便也坍塌了。
杜子誊看着他,第一次说出口:“其实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最重要的兄弟,所以,我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莫离别过头,不去看他,心中却是忍不住想起了在槐山书院时的种种,那般刻骨铭心的记忆,现在也只能是记忆而已。
莫离终于如愿以偿地杀死了穆南山,这个害死穆风的罪魁祸首,但奇怪的是,便是这个他恨了这么久的人死了,他也并没有觉得多么开心,莫离那瞬间,甚至是有些茫然。
他听到阿千哀哀的声音,眼中尽是乞求,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软弱的表情:“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么?”
他看着阿千,那个记忆中明媚热烈的少女,也是明艳动人的,所以才会让那么多人心动,但是现在,两道狰狞的疤痕爬在脸上,不复当年模样。
莫离知道,因着柏岭之战,她几乎是失去了一切,若不是自己当初把那条十字坠的事透露给祁慕生,也不至于此吧。若是她知道了,会不会也连着恨上了他,莫离很快否决了,大约是不会的,对自己,她总是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容忍,这么多年自己屡次伤害她,她却直到现在还在试图挽回,若是现在再重新来过。。。。。
那瞬间,莫离几乎是要点头应下了,但猛然回过神来,不对,复仇这么多年来已经溶入他的骨血,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若是现在才放弃,那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是什么,没有了仇恨,自己存在的意义也就没了。
正如他回答阿千的,除非他们都死了,否则,他便停不下来。
八百零九年五月初的时候,莫离接到一封离城寄来的书信,上面写着:若想对付你的敌人,前来离城北城黄一酒楼。
莫离略一思索,安排好了事务,就动身前去离城了,在黄一酒楼,他见到一个以斗篷遮面的女子。
“我们主人有办法对付风千寻,不过需要您的协助。”
莫离同意了她们的计划,在祈福节那日,以进宫表演的戏班为名混入宫中,那人会绊住阿千,然后他们把阿千引至叶可玖的宫殿处,她担心叶可玖,在战斗中必然会分心,到时候她必死无疑,事情了结了,他们自可以拿着预先从她那里得到的令牌再化妆成宫人离开。
这是来人和莫离商定的,他心中冷笑,也不过是云桓那些女人们的无聊伎俩,想借助他的手一箭双雕,既除去阿千,又能嫁祸叶可玖,说不定这令牌,莫离颠颠手上的物件,也派不上用场,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想的是不错,不过,也未免太低估云桓了,他会信才怪。
虽然这样想着,莫离还是依约去了,其实,他虽然嘴上说得狠,手下得重,但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她们死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阿千看着他的眼神中,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带上了浓浓的恨意,莫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叶可玖虚弱地躺在阿千怀中,固执地看着他:“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千回百转,不停地重复,每当他闭上眼,总会浮现出女子固执的神情,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居然,还是被杜子誊那个笨蛋说中了,自己这次是彻头彻尾地输给了他,曾经以为复仇就是全部,但是现在,真如他的乌鸦嘴所言,后悔了。
得知阿千死讯的时候,莫离手中的茶杯重重跌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再也无法复原,正如他这一生错过、伤害过的那些人。
他从未真的想要她死,那个给了他最初的懵懂的爱恋,给了他一段最为珍贵的年少回忆的女子,如同一束光般的闯入他的生命中,烙上了深刻的印痕,是爱是恨,她都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他不过是心中剧痛难忍,所以想着发泄出来,而她,便是最好的人选,仅此而已。
他从未真的想要她死,奈何,这个认知,于他们而言,都为时已晚。
大雪纷飞中,运送阿千的灵柩缓缓行来,云桓当先而行,一身白衣,面色木然,无悲无喜,像是没有灵魂的一具躯壳,他似是感觉到了莫离的注视,抬眼向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接,在这一瞬,往日的那些恩怨都化为乌有,只余下挥之不去的悲哀。
沿街的百姓们,俱是齐齐跪倒,哀声恸哭,在这阴冷灰暗的天空下,更让人觉得压抑而悲伤。
阿千一生皆被战乱与宿命所苦,到头来,终是躲不开所谓的破坏与守护,随着天昭的平定,完成了她的使命,消散在了无垠的宇宙中,那个曾经意气纷发地说着要游遍天下的女子,可曾有一天,过过她想要的生活?
送灵的长队缓缓行过莫离面前,风把一个清脆的声音吹进他耳中:“娘亲,寻姨真的是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么?”男孩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似是在努力克制着不要哭出来。
女子柔和的声音:“你寻姨是去了她想去的地方,去过她喜欢的生活去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可以牵绊住她,她终是可以自由自在的了。”
莫离猛的抬头,说话的女子面色温婉坚定,无丝毫悲伤之意,与周围众人哀切的面孔格格不入,莫离心念一动,陡然升起无限希望,嘴里喃喃道:“死了就可以躲开一切了么,哪有那么容易!长舟师兄,我们走!”
说罢,竟是再也不看送灵队伍一眼,在穆长舟惊讶的目光中,转身果断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