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云桓就把苏和渊带走了,千寻心里也知道等待苏和渊的将会是什么,但是她已经参与其中了,这是你死我亡,杀人不见血的政治纷争,来这里五年,她终于再也没办法把自己当成是从人权社会走出来的小姑娘了,风千寻不是现代社会小不点的姐姐,而是乱世中的一国之将。
没等方崇威查出谁派的刺客,落华就又出了件大事。
十二月的天气纵是在南国也是极为寒冷了,这一年战事又多,皇帝群臣商议后就特地从国库里拨出一大笔银钱用以给三军将士添置新的棉服。棉服发下去没几天,南营就有个士兵因着这棉服惹上了一起官司。
衙门来的人说是该士兵虐待老母,使得母亲冻死家中无人过问,被保长告上了衙门,因为涉及到军营的人,离城府尹就把千寻叫去旁听。
天昭尤其是落华,标榜以孝治国,孝是考评一个人的最主要指标之一,不尊孝道的人是无法晋升的,还会被人看不起。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千寻特意把忙碌的木青也拉上,让他帮忙看看,结果经过木青的检查,也还是得出老人被冻死的事实。下面满满围观的人,听了木青的结论都鄙视不屑地看着这个叫做刘石柱的士兵。
“刘石柱,你身受皇恩,在南营每月领着不少的月钱,却连你自己的母亲冻死家中也不知道,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府尹重重地敲响了惊堂木。
“风将军,朱大人,小人冤枉。小人每月的月钱都会在例假的时候拿回家给母亲,这次回去送钱,也不过是前几天的事,看见母亲根本舍不得用我给她的银子,这么冷的天也没有多加炭火,添置棉衣棉被,小人问起,她说要给小人攒娶媳妇的钱,”说到这里,刘石柱声音哽咽,“小人,小人当时正好穿着军营里刚给发下的棉衣,当场就脱下来给母亲穿上了,哪成想,才几天的时间,母亲就去了。”
千寻皱起眉,这事不简单哪。
府尹朱田赋也沉思了会儿,道:“来人,再去刘石柱家里仔细的搜索,把刘李氏的尸体再抬上来。”
片刻之后,刘石柱母亲的尸体又被搬上大堂,下面围观的好多人刚刚因为白布遮盖没看清楚尸体,这下看清了,都尖叫着散开了,其实冻死的人还是很容易分辨的,面色发青,确实有够吓人的。
朱田赋办案颇为谨慎,对着千寻拱手道:“能劳烦风将军看下死者身上穿着的可是军营里发下的棉衣吗?”
千寻上前细细查看一番,点头:“没错,军营里的棉衣后面领子上都有个编号。”
“这就怪了!”朱田赋从堂上走下来,看着尸身,“莫不是死后被人穿上的?”
“不可能,人死后,尤其是冻死的,在这样的天气下身体僵硬,若是强行穿衣总会留有痕迹的。”木青沉声道。
那,千寻和木青对视一眼,又看向朱田赋,他也明显地惊愕:“这——”
千寻心中一凛,不等他说话,伸手抓着棉衣,微一用力,棉衣就被扯烂了,里面的东西抖出来,飞飞扬扬,镇住了场上所有的人。
里面的,居然不是棉花,只是芦花!
军队的棉衣都是国库拨了足够的款项特别定制的,为了在像秦越这样的北国之地也能战斗,只会用更多的棉花,更厚,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千寻当即回营下令收回所有下发的棉衣,拆开查看,结果,所有的棉衣中居然只有编号在前的几千件里面用的是棉花,剩下的全部是芦花,现在这可不是单单一条人命的事件了,真让将士们穿上这样的衣服,这上了严寒的战场,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事情变得严重,千寻不知道其他营是不是也是这样,着急地进宫把情况向皇帝禀明。
皇上听了立即派人去查看了北营和骁骑营的军衣,结果让所有人傻了眼,五十多万的军衣里真正是用棉花做的衣服竟然只有不到六万件,还有的是两样混杂在一起的。
皇帝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去捉拿负责监造的新晋工部尚书李远,同时通知朝臣在太清殿集合。
这次皇帝是真动了怒,李远瘫倒在地上,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皇帝衣袖一扫,金碟中的奏折全被打翻在地上,厉声喝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真真想让我落华亡国不成!”
朝臣全部跪倒在地,千寻也跟着跪下,大殿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来人,把这逆贼带下去,凌迟处死!诛其九族!”皇帝挥着手怒吼着。
众人摒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皇帝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千寻听到诛九族,忍不住抬起头来,正待说话,已有人抢先一步开口,是方崇威:“皇上,这件事恐怕不是李远一人便能做成的,臣恳请皇上彻查清楚,再做决定。”
众人都俯身贴在地上,不敢抬头,过了会儿,才听到皇帝喘着粗气沉声道:“言之有理,霍典、风千寻,朕就命你们两个负责彻查此案,务必给朕在半个月内查个水落石出,查不出,你们也就别来见朕了!”
千寻和提刑霍典赶忙出列领旨。
等到皇帝怒气冲冲地离开,众人才敢喘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各怀心思地看着李远被近卫军拖走,也都纷纷散去了。临走时云桓对千寻示意了下,那是两人约定的暗号,说他晚上会过她那边去。
“风将军,这半个月就承蒙指教了。”霍典走到千寻身边对她拱拱手。
千寻也回应:“哪里,我不懂查案,还要让霍提刑多多费心了。”
霍典这人是新上任没几年的律政寺提刑,落华的律政寺与刑部并立,主要负责审理大案要案,其下设有廷尉,掌事,提刑等职,提刑虽只为从四品,但实则掌有决断实权,历来也是各方争相抢夺的一个职位,而现任的这位霍提刑听说是寻常人家出身,却能以三十多岁这么年轻就从平民做到提刑的位子,也可以说是相当的不易了。而且此人虽为人低调,总是独来独往,却能得离城人人称道,赞他查案高明,公正廉洁,是以他自从任职以来便颇受皇帝仰仗。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始商量正事,最后决定分头行动,霍典先去大牢审讯李远,千寻则去工部查看账簿资料。
原来的工部尚书是樊涛,因为前段日子的六皇子谋反事件,樊家也被牵连在内,家族里从官的都被贬职或者停用,工部的事务就由李远掌管,没想到仅仅四个月的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千寻去了工部的时候,工部的官员们人人自危,与李远关系密切的官员还有他的亲信,都已经被关入大牢了,现在剩下的人巴不得立马撇清与李远的关系,所以很是配合,千寻要的东西很快就被拿上来了。光这四个月的财政支出账单就是一大堆,还是完全一条条手写着列上去的,千寻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头晕目眩了,于是决定把这些拿回去交给云桓。另外就是盘查最近几个月李远的行踪,不过问了一圈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很快就天黑了,千寻打算先回府,明天再去看看霍典那边的情况,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把这几个月所有的文件一起搬回了她的将军府。
千寻回去的时候,木青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几个人来来回回把资料往书房搬,走上前来关切地问:“事情很严重?”
千寻无奈地点头:“皇上命我和霍典彻查这起案件,只有十五天的时限,我只能加班了。”
“我让人热着饭,先吃点东西吧。”木青温言道。
千寻笑笑:“也是,我可是一顿不吃饿得慌。”
两人进了书房,说话间饭菜就端上来了,千寻就邀木青一起吃,虽然将军府有专门吃饭的大厅,但是平时就她一个人,顶多再加上个木青,在大厅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所以她一般就是直接在书房或是卧房里吃。
今天千寻虽然心里有事,但饭桌上木青一直边吃边给她讲些医诊时的趣事,她心情也好了不少,想不到木青也会说笑话,好久没听故事了,千寻浑然忘了今晚还有要事要处理,一顿饭吃得菜都冰凉了,才想起正事还没做,只好打住。
“需要帮忙就喊我。”木青走的时候说道。
送走木青,千寻坐在书桌旁看文件,耳边传来微微的响动声,她抬头,云桓的身影挡住了昏暗的烛光,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千寻:“功力退步了?”
千寻这才恍然想起他说过今晚要过来的,现在好像很不早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和木神医欢笑畅谈之前。”云桓挑眉。
千寻忙干笑两声起来赔笑道:“啊,久等了,快上座。”
云桓不满地瞪了千寻一眼,理所当然地坐在她让出来的位子上,随手翻看着那些文件。
千寻道:“那个账簿,我看着就心烦,交给你了。”
云桓点着头,从一大堆文件里抽出几本账簿,边看边问:“有没有查到什么?”
千寻叹口气:“一下午全做了白功,这些资料太乱了,一下子翻看不出什么来,我想着明天先去看看霍典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云桓停下翻书的动作:“犯了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也脱不了罪,还不如死撑着,说不定幕后那人还能保住他几个家人呢,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啊啊啊,可恶,”千寻低吼,“那该死的主谋,要不是这次误打误撞,穿着这样的衣服上战场,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想都后怕,我非得把那个混蛋揪出来不可!”
“半个月的时间,应当是够了。”云桓忽然合上书。
千寻凑上去,奇道:“你心里有怀疑的人选了?”
“你没有吗?”他反问。
“若真是他,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了。”千寻低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种可以除掉政敌,又可以大赚一笔的买卖,他没有道理不做。”
“但那是要把整个落华都推向亡国的危险的,国家没了,他又能得到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他不懂。”千寻气呼呼地反驳。
云桓笑着敲敲她的脑袋:“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得通就好了。”
“唉,那你说现在——”千寻欲言又止。
“自然是从这个最可疑的人入手调查了,总会露出马脚的。”云桓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账簿我带走了。”
千寻点点头,看着他推开窗户,一翻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