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黎明的曙光劈开了沉寂的夜幕。
敌军果然不出慕容皝所料，趁火打劫，率领十万大军直攻而来。慕容皝一马当先率领先锋部队出面迎敌，大半个草原顷刻间腥风血雨、尸骨遍地。先锋部队只有整个军队不到一半的兵力，剩下的一半由慕容仁带领着埋伏在浇水城外，只等慕容皝将“虎”一调走，便杀入浇水城。
慕容皝一路且战且退，终于挨到了夜色降临、雾气浓重之时。而宇文乞得龟本就好大喜功，此时更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穷寇莫追”四个字，不顾后果地牢牢追在慕容皝后面。
慕容皝的军队渐渐退近营地，放眼看去只见营地内还有数千名手持火把的‘士兵’，只听他奋力朝着营地大喝一声：“撤退！”
司马绫素知道，该行动了。
她迅速带着一队人翻身上马，向后方的平原冲去。每匹马上都拴着一根粗麻绳，牵着早前做好的立着四五个手持火把的稻草人的木排，借着月色远远看去，像极了惊慌逃窜的士兵。
宇文乞得龟一听慕容皝要带着全军撤退，大喜，完全不顾副将让他小心有诈的劝诫，硬是要把慕容军杀个片甲不留，心想着若此次能将慕容军一举拿下，除了赵国的加官进爵不说，就连统一整个鲜卑都指日可待！
因为木排和地面的剧烈摩擦产生了阻力，马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慕容皝的先锋部队趁机从稻草人堆中穿了过去，迅速埋伏在事先挖好的地洞中，等着宇文乞得龟的大军一入射程范围内，便数箭齐发，杀他个措手不及。
只见一支羽箭从宇文乞得龟的身侧擦身而过，他大吃一惊差点儿从马背上翻下来，定了定神后尖声喊道：“放箭！放箭！”却依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中了埋伏。
而宇文部众射出去的箭，皆尽数射在了稻草人身上，完全是徒劳无功、无济于事，一时间宇文部队死伤无数。最悲哀的是，他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慕容仁正带着余下部众大举攻入浇水城。由于宇文部十分之八九的兵力都被派出去‘乘胜追击’了，如今慕容部拿下浇水城，就如同囊中取物般轻而易举。宇文乞得龟的兄子悉拔雄率军守着城门，慕容仁斩杀了悉拔雄后率领大军长驱直入，尽获其国资财及畜产百万头，迁其民数万而归。
退无可退之时，司马绫素和慕容皝率着余下的人往红山逃去。宇文乞得龟见到山脚下的稻草人才知自己中计，大怒之下竟不顾危险带领部下冲上了山，颇有鱼死网破之意。
司马绫素还处于月信期，小腹剧痛下早已体力不支，突然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素儿！”慕容皝迅速将已经冲出一米多的身子折了回来，匆忙将她抱起接着往山上跑。
七月下的奔跑，两人的衣袍早已被汗浸湿，沉重的呼吸夹杂着汗味，竟不知为何让司马绫素有一种从所谓有得踏实感。她静静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全身突然放松了下来，没有了疼痛，也没有了疲惫。这个男子，此刻给与了她无限的安全感，让她遗忘了自己是正被死神追杀的人，让她遗忘了身后保护他们的士兵飞溅的鲜血，让她遗忘了继续向前跑的结果，是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
林中的鸟雀被惊起，拍打着翅膀在天空四处逃窜。今夜是十六，可不知为何月亮看起来圆得是如此诡异，令人心寒。月亮啊月亮，我们都是回不了家的人了，你变得那么圆只会在我们心中碎得更加惨烈。
荆棘无情地刮破了慕容皝的皮肉，透出浓浓的血腥味，而他能做的却只有逃。这是他一生最落魄的时候，若没有司马绫素，他必定会选择战斗到最后，死亦无惧。
“素儿”，他缓缓将司马绫素放下，已经无路可退了，再走几步就是悬崖峭壁，只见半边悬空的巨石在山风中摇摇晃晃着，令人望而生畏。身前也只有不到十名士兵还在拼死保护着他们。宇文乞得龟的军队仍在步步逼近，只见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眼前倒了下去。
没有思绪可以多想，没有言语能够多说。
可是，可是，素儿，我还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相遇是姻缘注定的，我一直想要证明你当初的身不由己是正确的，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素儿，其实我有很多话未对你说，可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若大难不死，你可愿意嫁我？”
慕容皝颤抖的手紧紧握着司马绫素，目光中尽是灼热的焦急，他是多么期待听见她的回答，却又是那么害怕得到那个答案。
素儿，你的心可跟我一样？
司马绫素愣了愣，思绪飞快地闪动着。嫁？这些年来她想过很多事，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也是要嫁人的。嫁？娘亲是从程府嫁来爹爹家的，之后便有了我，我们在一起，就成了家，娘亲每日陪在爹爹左右，为他研磨穿衣，与他同寝同食，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嫁，就是陪在那个男子身侧直到死去吧。
她对着他笑了笑，突然拔下头上的木簪，呼啸的山风立即将三千发丝吹得群魔乱舞、撩乱人心。她稳稳地将木簪交到他手里，仿佛将自己剩下的生命也交到了他手里，小小的簪子一时变得沉重无比。
“好，若大难不死，我便嫁你，到时候你拿着这根木簪，去向我提亲。”
她笑着说道，那么灿烂明媚，即使是在黯淡的月光下。
这是她这些年来最舒心的一个笑，因为她觉得，她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家，就算要死，她也在死之前把自己嫁出去了。她不知道为了这个男人带着大仇未报的遗憾死去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值不值得，似乎只有死后才能明白。
可是她不懂，嫁，是需要把心也嫁过去的，是需要把爱交织到对方的心里的。她的心应当装着满满的爱，陪着他直到死去。可是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只知道在他的身上，寻到了久违的温暖，便以为那就是爱情。
在宇文乞得龟的刀剑挥来之前，他们便已双双跳下了悬崖，紧紧拥抱着，没有一丝畏惧。呼啸的山风拍打着他们疾速坠落的身体，他抖动的双手紧紧握住木簪不让它飞落，任凭簪头刺入骨肉也绝不松手。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对于慕容皝来说，此生已没有遗憾。
可是他不知道，这是他一生遗憾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