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几日过去了,离缺一直没有再出现,而司马绫素却一直在默默等着将自己“以身相许”。
这些日子她将离剑山庄好好转悠了一番,发现这山庄大得惊人,花了一日的时间才勉强能走完。她了解到离缺住的地方叫做龙腾殿,并不是在琼瑶苑,琼瑶苑只因夏季比较清凉,他才会经常呆在那里。琼瑶苑的寒玉床和暖玉阁的暖玉床是一对,一个性寒,一个温热。所以夏季他会选择呆在琼瑶苑,而冬季便住在暖玉阁,反而那金碧辉煌的龙腾殿倒是不常去。
司马绫素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寒,酷暑时节躺在暖玉床上竟一点也不觉得热。更令她惊奇的是,自己所住的暖玉阁不光前院有荷花,辗转到后院竟有樱花树,只可惜樱花花期太短,当她发现时花瓣早已落光,显得后院颇有些苍凉。
离剑山庄的丫鬟奴仆都不善言辞,见到她只是微微鞠个躬,连笑也没有便各忙各的去了,不禁让她感叹离缺留蝶舞在自己身边还是极好的,她大概是整个山庄里最爱说话的人了。
而这个山庄最核心、最秘密的地方便是铸剑庄。可惜这铸剑庄是离剑山庄的禁地,只有庄主和铸剑师可以进去,她只是远远地看了眼便离去了。
不知不觉司马绫素已经在离剑山庄住了快一个月了,闲来无事时她便去藏书阁偷两本书来看。之所以用“偷”这个字,是因为她不知道这藏书阁里的书自己能不能拿来看,万一里面有什么关于铸剑之法的秘密让自己偷看了,会不会触犯什么规矩?可她转念一想自己马上就要成为这山庄的女主人了,拿自家的书来看看能出什么大事呢,何况她还真没发现几本与铸剑有关的书。
她不知道为何,最让自己感兴趣的居然是医书。
“决明子,味苦、甘、咸,性微寒,入肝、肾、大肠经;钩吻,又名断肠草,味微苦,全身有毒,可治金疮乳滞,中恶风,咳逆上气,水肿,杀蛊毒。。。。。。”她诧异不已,不知为何自己仅看见草药的名字,便可以轻易说出草药的属性及其功效,仿佛生来就会般,对于穴位和经脉所在也是了如指掌,难不成自己以前是大夫?
其实她最开始想用的是“生前”二字,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死去,只是丢失了以前的记忆罢了,便硬是将“生前”给换成了“以前”。对于她来说,现在这两个词语其实是一样的,前尘种种已随烟逝。
不过。。。她内心深处是渴望把前尘过往的记忆给找回来的,我可有爹娘?可有朋友?自己丢了爹娘可着急?对了,我可已成亲?万一我有家室,再以身相许给他人的话岂不是乱了纲常?天啊,我忘了所有的东西,为什么心中还记得纲常伦理?越想越乱,越乱越想,她不禁心慌意乱地在院子里来回徘徊着。
“姑娘,庄主命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蝶舞带着两个小厮一脸喜气地走进来,吩咐他们把东西放好。远远一看,东西被红帕子盖上了,不知道是什么。
“姑娘快来看看吧!”蝶舞拉着她进了屋,火红的帕子一掀开她突然目瞪口呆,是凤冠霞帔!
喜服上的金丝银线绣的煞是好看,那红色红得像心头渗出的鲜血,让人心惊。
为何会让人心惊?一般女子看见这凤冠霞帔不是应当面带娇羞痴痴一笑的吗?我为何是如此不安?
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盘红色便飞身出了暖玉阁。只留下蝶舞在屋内叫唤着姑娘!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我不能就这么把自己嫁了,我要先将记忆找回来!
迂回婉转地来到龙腾阁,里面竟空无一人,便匆匆转身奔向了琼瑶苑。午后的莲花早已褪去了那晚的清冷,阳光照耀下碧玉通透,全身发着微光。只听从梨花树上飘来一串笛音: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白日沦西河,素月出东岭,我生来就颇喜欢‘素’这个字,以后你便随我的姓,叫离素可好?”
笛声骤停,梨花飘香。
她痴痴的望着飘落于眼前的白衣男子,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匆忙跑来的目的。
“离素,这个名字,姑娘可喜欢?”他见面前的女子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又说了一遍打破这种沉默。
她的神思仿佛从千里之外被他拽了回来,一时尴尬不已,连忙笑着应了声:“很好。”
“过来,我再给你把把脉。”他云淡风轻地拉过她的手,带她进了屋内。
这房间很是雅致,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一叶扁舟穿行于碧波峡谷间,让人觉得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只要看着这字画,便能安之若素。
阳光懒懒的从门窗投入,案几上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橱壁上摆满了书,几个角落分别摆放着白百合,满屋子尽是百合花香,只一把冷剑突兀地放在桌上十分不搭调。
果然素气。
这陈设不禁让她感叹这琼瑶苑的摆设跟龙腾殿也差太多了,一个金碧辉煌至极,一个素雅清冷得孤寂,于是她更加好奇眼前这个男子到底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还是个不问世事的人?
“姑娘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腹中寒气严重,仍需慢慢调理。”他静静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淡淡说道。
今日借着阳光,她才能好好打量一番这个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有一蹙世故沧桑的眉头,琥珀般的眼仁透着清冷,自若地望着远方,一副面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为何腹中会有如此寒气?”她好奇地问。
“在下发现姑娘时,是在河边,想必姑娘定是在河中泡了很久,恰好那几日又是姑娘的信期,如此腹内便积聚了寒气。”
听见信期二字,司马绫素的头不禁低了下去,脸色微红,偷偷看他一眼发觉他仍旧没什么表情,才觉得是自己太过羞赧了。
“那公子可知道,我为何会在河里?”
“姑娘头部受了伤,想必是从高处摔进了河里,至于为什么会摔下来,在下就不知道了。”
他倒了杯茶水递给她,白毫银针,倒是和自己趣味相投,她终于明白为何世间少有的茶叶在离剑山庄随便一要便有了。
“多谢。”她淡淡喝了口茶,茶香浓郁之外竟隐隐带有白莲清香,瞬间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福鼎白茶,又名白毫银针,数日前刚从太姥山上运来,这一壶的茶叶是从原始母树绿雪芽古茶树上采摘的,姑娘可觉有何不妥?”
“没有,很好。”
她微微笑了笑答道,没有任何不妥,她惊讶的只是太妥了,世间竟有喝茶的习惯与自己同样的男子。她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是个什么习惯,可失忆之后她喝茶从来都是一撮白毫银针加上一片荷花瓣同煮,若有少许冰糖便更好了。她一直觉得自己这种喝法是独一无二的,想不到到了他这儿竟变得如此寻常,难道世人喝这白毫银针时一直是习惯着加入荷花瓣同煮的吗?而自己只是将世人这种习惯忘了而已?
“三日后大婚,可好?”
他的声音穿云裂石般劈开了她放在茶上的思绪,握着茶杯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对啊,这次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竟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发现他竟然在笑,他竟然在对着自己笑。她还以为梨花树下那个面容冷峻的男子是不会笑的冰雕呢,只觉那笑容干净美好之余多了些意味深长之感,原来他笑起来是这般好看,如温润的玉,如飘荡的云。看着这如三月春风的笑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拒绝他。
“素儿?”
素儿?谁?他在叫我吗?对,我如今是个有名字的人了,离素。“白日沦西河,素月出东岭,我生来就颇喜欢‘素’这个字,以后你便随我的姓,叫离素可好?”这是他赐予自己的名字,可她却觉得好生熟悉,仿佛前生用过一般。
她突然想起刚才梨树上传来的那阵笛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他是有意吹的这首曲子,还是无意的一时兴起?我是否应当报之以琼瑶?可我的报,却不知是不是永以为好也。。。
她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了个:好。仿佛只要面对着离缺,她就永远不会说出不好。
而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容一点一点收回最后又变成了冰雕,给她起的那个名字,只不过是为了日后她万一恢复了记忆,自己不用改口,图个方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