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日了,绞尽了脑汁,她终于给高懿凑了一封差强人意的信。装好信封,她喜滋滋地向李执的营帐走去。
他叮嘱她非急难不要出营帐,也不知是出了何事。她倒是懒得跟他计较,他既有此言,她便听他所嘱,这几日都未出营帐。但今日之事,算是急难,她想让高懿早日收到她的复函,呵呵。
走出营帐,感觉有些异样,每个营帐前都熏焚着似是艾叶或是苍术之类的中药,她拧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走至一僻静处,听得有两个士兵交谈的声音,她本无心偷听,却恍惚听到了疫情二字?疫情?!
“二人在百姓家中偷食了患有瘟疫的鸡才染上瘟疫,高烧昏迷已有几日,连军医都不敢再接触!”
“这消息可靠么?”
“当然可靠,我可是亲耳在将军营前听到。”
“军中疫情可不容小觑,现在情形严重么?上头可有对策?”
“已有几人感染上了,据说……”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接触过患者的士兵,约有百人,都要被坑杀!”
她心头一凛,百人?坑杀?!
“这……你我可不敢讹传,若被人知晓,惑乱军中可是杀头之罪!”
“是,此事若传开,军中必乱,此事与我二人无关,便就此止言,断不得与第三人言讲!”
“嗯。”
这番对话让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二人虽口头相许不外传,可知哪天晕了头再泄露出去,这军中岂不是大乱了?李执这家伙,这等大事竟也捅出这么大篓子!
不行,这二人,断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将此事散布出去!当下心头暗转,她悄悄地转过一个营棚,绕到了他二人前面。
她等在一旁,等他二人出现,她迅速作眩晕状,跌坐在地。
那二人迅速上前,“姑娘……!”
等到他二人到她跟前,她立马佯装虚弱道,“忽感身体不适,请二位……将我扶至李将军营中!”
“是一诺姑娘!”有一人认出了她,二人迅速上前,在她的要求下,左右馋起了她,向李执的营中走去。
她心中暗有愧疚,他二人实属无辜,但她……不能心软。
撩开帐帘,只见李执正在坐于案前,俯首疾书。听见响动,他蓦地抬起了头。
“宁姑娘?”见她此番情形,他迅速起身走下案台,“这是怎么了?”他蹙起了眉头,也难得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将军扶我坐下!”
李执稍犹豫了一瞬,见她神情有异也顾不得礼节,从士兵手中接过她的手臂,将她扶至座椅。
趁他俯身安置她还未起身之际,她迅速在他耳边轻声道,“将他二人控制住!”
他神情微怔,有些不解地询向她。
却未待她再开口,他直起身来,朝帐外唤道,“来人!”
有两名近卫迅速进得帐来。
“将这二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转眼间,两位士兵已被近卫控制住。他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慌失措地朝李执喊道,“将军,将军!”
待到二人出账,李执与她面对面坐下,转眼向她,“宁姑娘,此二人……”
“将军帐中可方便讲话?”
他看了看她,知道她所指为何,“来人!”他朝帐外喊道。
有近卫迅速进来。
“守在帐外,没有本将军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近卫迅速退出了帐外。
他这才又转眼向她,示意她可安心言讲。
她微微吁了口气,抬眼看着他,心中仍有余悸。“我的问题,请将军如实回答!”
李执略有不解地盯着她,谨慎答言,“末将……尽力而为。”
她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也来不及与他计较,问道,“军中可是出现了疫情?”
他的神情大变,怔怔地看着她,“姑娘怎……”
哼,难得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她心中冷笑。“且别问我因何而知,不知将军对此做何处置?”
他敛了敛神,收起了方才失措的神情,“此事……末将已作安排,姑娘不必担心。”
他的神情有些冷意,似乎是她在多管闲事。
她心头暗恼,也顾不得多想,话便冲口而出,“将军所谓安排,是坑杀士兵么?”
李执神情遽变,腾地起身,“姑娘不可妄言!”他瞪大了眼睛,神色严峻地看着她。
“既是如此机密之事,又如何让士兵们听去了?”她无畏地抬眼对视他。
他哑口,登时明白了过来,神情却愈加震惊。怔了半晌他才重新开口,“末将……处事失慎,多亏宁姑娘……”
“客套话不必多讲,将军且实言相告,果真要如此处置士兵们么?”她紧紧地盯着他。
他略略沉吟,“此事,末将已上禀至王爷。”
“王爷如何答复?”
“暂无复言。”
她心头暂且一松,吁了一口气,“将军……请容我提几个简单的问题。”
他未吭声,表示默认了。
她暗暗吁了口气才开言,“此次疫情可是由禽役所致?”
他看了看她,神情有些讶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原发者两人,感染者有几人?”
他略略犹豫,答道,“三人!”
“发现疫情至今已有几日?”
“七日。”
她略略盘算了一番,继续问道,“此类疫情将军可有所了解?”
“军医已向末将禀报。”
“接触过感染者的士兵是否已隔离?”
他点了点头。
“我遇过这样的疫情,情形略有所知。”
她抬眼看了看李执,他稍稍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她继续言道,“此类疫情由接触有疫情的禽类所致,禽类感染死亡几率较大,但人感染死亡几率,相对较小。”她抬眼看了看他,他正认真的看着她,对她所言,似是将信将疑。
“此类疫情潜伏期一般为1-3日,最多7日。因此,现看来,被隔离的士兵若未出现疫情症状,则基本可排除感染可能性。”
他蹙起了眉头,知道她此言何意,便转过脸不再看她。他冷言道,“姑娘许不知,军中疫情,不可轻妄。”
“不可轻妄的意思是宁可错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对么?”她愤然地追问道。
“末将并无此意。”
深知口舌之争对此事并无益,她轻轻一叹,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将军可允在下几句肺腑之言?”
“请姑娘赐教。”
透过帐帘的缝隙,看得到帐外来来往往年轻士兵的身影,心头隐隐有些悲悲的凉意。她转向李执,神情凝重而诚挚地看着他,“将军,那百来将士,正值风华……他们千里戍疆,为国为民,赤诚之心,唯日月可鉴。如今凯旋在即,竟遭此横祸……”她顿了顿声,定定地看着他,眼眶处竟有些潮热,“沙场捐躯,犹可言勇,如此枉死,岂不……憾哉?”
他的眼中,亦露出了意外的动容之色,原本僵硬木讷的表情亦渐渐变得温和。他未答言,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絮絮之言。
“每一个生命都该获得最高的尊重,何况是士兵们,他们,是军队最宝贵的财富。”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她是真心的,真心不舍这些鲜活的生命。
李执一直认真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垂首答言,“姑娘所言甚是。”
“在下女流之辈,少不得见薄识浅,方才所言有不当之处请将军见谅,然……此事如何处置为妥,还望将军三思。”
他朝她拱手一礼,“末将谨记!”
两日后,李执又来到她帐中,站到了她面前。
“将军有何指教?”对他,她仍旧怀着浅浅的敌意。
“王爷令函已达!”
“哦……?”她不解地看着他,既是令函,必是军务,为何特意向她交代。
“是关于疫情……”
“哦!”她方大悟,“那……王爷意下如何?”
“王爷命末将严控疫情……”
果然……她心头一凉。
“但,不得伤及无辜!”他突然话锋一转。
她心头顿时一亮,“不得伤及无辜,那王爷的意思是……?”
他点了点头,“如姑娘所愿!”
“哦,李将军……拜托,你一句话讲完行不行,你吓到我了!”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嗔道。
他略垂首,面上竟浮起了些忍笑的表情。
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将军请坐吧!”
她二人依次落座。初荷将茶盏送了上来。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心中不禁有些意外的感慨,便将茶搁回桌面,“将军,想不到王爷竟会……”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下了,想了想,这话在李执面前似有不妥。
李执闻言也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姑娘意外了么?以为王爷……”
“哦,不!”她赶紧否认道,“我……失言了!”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姑娘以为王爷是怎样的人?”他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哦……”他认真的表情几乎吓了她一跳,一时竟有些慌张,“将军,莫要误会,我只是以为……以为王爷是……”她却终究找不到辩驳的借口,因为她实实是对他有所误会,以为,至少,这些普通士兵卑微的生命,根本不会落入他那高傲的眼中。
“王爷,从不是严酷之人。”他面上竟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仿佛她的话将高懿侮辱至深。
李执的话,她深信不疑,她也乐于听到关于高懿的好口碑,只是,她到今日方知,他那冷峻严苛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仁义豁达的心。他若有朝为君,必是世人之福。
想到此处,心情不禁有些开朗,“王爷和将军之间倒是彼此了解甚深,如将军时时不忘王爷的仁义之心,王爷也处处提到将军的忠义之怀,上次信中还特意叮嘱我不得欺负将军呢!”她抿着嘴笑了。
他的神情顿时惶恐了起来,垂首答言,“王爷多虑了,姑娘对末将恩典有加,岂能言欺……”
“恩典不敢说,但确不曾相欺,将军……”她诚恳地看着他,“往后,你我就好好相处吧?”
他抬起眼来,有些意外之色,“末将……遵命。”
“那,将军……”她突然想要戏弄他一番,“王爷如今在何处,能告诉我么?”她瞪大了眼睛,装出了一副纯真的期盼模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姑娘,末将不便……”他有些为难地微微垂首。
她忍不住掩嘴笑了,“将军何时能将我当作自己人?”
“末将……”
“罢了……”她释然一笑,“有将军这般下属自是王爷之福。”
“姑娘过奖了!”
她轻轻地笑了,“将军日理万机,我便不多留了!”
他搁下茶盏起身,“末将告退!”
她点了点头,“将军,王爷……如有复函,还请将军及时相告!”
“末将遵命!”他朝她一拱手便大步出了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