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地在梅园等了半月光景，终于听到了高懿要回天玺城的消息。
听说今晚圣上将在德胜门外犒军，亦为高懿接风洗尘。
心中情绪出乎意料地翻涌。
半个月来，她都依着李执的嘱咐，一步也未踏出梅园的门，但今天，是例外，她想早些看到他，也想看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本想邀着高旻一道，但她出不了宫门。皇宫，有时是金碧辉煌的天堂，有时也是折断翅膀的牢笼。
高旻和她一样，都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她带上初荷，避开李执安排在身边的侍卫，悄悄地潜出了梅园，早早去往德胜门外，想一睹盛况。
到了德胜门外，才发现事实并非她所想，凭着她和初荷的能力，且不说突破那钢墙铁壁的戍卫军队，便是穿越那同她一样心情想亲眼目睹盛典的攘攘人群也是难上加难。除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人头攒动，她二人基本上什么也看不到。
附近的茶楼酒肆中早挤满了人，想找个缝钻进去都成了不可能。
早知如此，她应该去找李执，求他带她出来，而他肯定能办到的。
她二人犹豫迟疑，徘徊叹息了很久，却终因无可奈何而放弃，怀着满满的遗憾，二人打道回府了。
回到梅园已是傍晚时分。
毫无心情地用过晚餐后，她在窗前坐等。想着那盛况无限却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犒军仪式，心中便有丝丝憾然。
她凝视着窗外，直到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感觉眼眶有些疲惫，她将头枕到手臂上，且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不知是过了多久，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将挡风衣物轻轻地披到了她的肩头。
心头一个激灵，她顿时惊醒了过来。心中有一个意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捉住了正欲从她肩头撤去的手，回过头去……
“小姐……”初荷在身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是……奴婢，怕小姐着凉，给小姐添件衣裳。”
“哦，是你……”她的声音，竟藏不住失落和憾然。随着心底的希冀如流沙般丝丝褪去，她的手也缓缓松开，直到和心一道重重垂下。
初荷明了她心中所挂，稍稍迟疑片刻才开口，“小姐，夜深了，恐怕……”
“什么时辰了？”她转眼看向窗外。
“已近亥时了！”
亥时了？呵……她还期待什么？
“小姐，别等了，上床歇息吧，别累着自个儿了！”
她转回头看她，这丫头，何必如此机灵，竟看穿了她么？
“小姐，王爷今晚，怕是……抽不开身了，所以……”
“我知道，我……没等他！”她不想让人看穿心思。
“是！”初荷无心取笑，见小姐不开心，她自然也不会有好心情的。
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窗外银色月光洒满了一地，却依旧沉寂得让人无望。她缓缓起身，对初荷言道，“我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是，奴婢不打扰小姐了！”初荷帮她铺好了床，便躬身离去。
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爬上了床。
今日之望，本是无稽，只怪自己的心太过痴缠。
她拉高了被褥，怀着臃肿的心情，沉沉地合上了双眼。
梦里混混乱乱，思绪飞扬。如剪碎了的纸片，拼不拢，凑不齐。
怕是有所思才有所梦，这些萦萦绕绕的景象，从高懿冷峻的脸庞到霜雪无限的原野，从热热闹闹的犒军仪式，到她清淡冷落的庭院中……
这些景象十分清晰，清晰得仿佛是自己清醒了一般，张开了耳，睁开了眼。听得见有人轻轻敲响了院门，看得见初荷小跑着急匆匆地打开了院门。
门开了，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初荷瘦弱的背影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耳边却清晰地传来了声音，那声音，竟让梦中的她心悸不已，“……小姐，歇息了么？”
可是，既是梦境，这声音却为何这般真实？她想挣扎着醒来，又怕辜负这好梦一场。
“……是，不知王爷前来，小姐已睡下，奴婢，去叫醒……”
“不必了，让她好生休息，本王这就走了！”
心猛地往下一沉，她终于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盛满月光的庭院，仍旧寂静一片，果然……只是梦境么？
可是，她却心有不甘，一把掀起了被褥，来不及穿衣，来不及汲鞋，她只是着着中衣，光着脚便爬下了床，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院中，除了寂静的黑暗，除了洒下的一倾月光，果真……赫然静立着两个身影。
“小姐！”是初荷震惊的声音。
原来，原来果真不是梦境！
“小姐……”初荷惊讶而担忧地看着她向她走来，“夜凉，怎么光着脚不加衣裳就出来了？”
“无妨……”她来不及理会初荷的关切，只顾紧紧地盯着他，一步步向他走去。
他静静地看她，嘴角含着浅浅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淡淡的甜，有丝丝的暖。他的眸光如白月一般，温静柔情，沁人心脾，慑人肺腑。
她仍是有些恍惚，会不会仍只是梦境，只是有她参与的梦境而已。
他亦提步向她走来，转眼间，她二人便只是咫尺相隔。
一股混着他独有清凉气息的酒香，朝她迎面扑来。
看来，他是从宴席上直接过来的。罢宴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来看她么？
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弯剑眉又微微蹙拢，“怎么连衣服和鞋袜都未穿？”
“我……怕你离开，来不及了……”她的牵挂的心情，此时无意对他隐瞒。
他的神情与她略相似，都有被他人在乎时的动容。
这时，初荷将她的衣物取了出来。
他接过初荷手中的衣物，亲手披在了她的肩头。
不是衣物，却是他的手，他的温柔，暖遍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他俩一前一后，沿着湖边静静地漫步。二人只是安安静静地走着，没有交流的默契，彼此似乎都已然习惯。不必刻意找寻话题，不必试图探寻对方话中深意，原来竟也是如此让人感觉舒心。
夜色愈深，月色却愈是醉人。满池的银辉粼粼流动，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静谧的默契，不忍打搅，微笑着，掩着嘴，依次悄悄离去。
他走得很慢，且不时地停住脚步。她随着他的脚步，他缓她也缓，他停她亦停。
眼下，他的脚步又滞住了。她照例停在他的身后。
他静立了片刻，缓缓转身向她。他的眸中，倒映了月华之色，明彩熠熠，慑人心魂，竟让人无法正视。
“本王的脚步，始终赶不上么？”他微笑地看着她。
她有些发愣。
“为何一直落在本王身后？”他的神情，竟有如孩童般纯真和灿烂。
“哦，我……习惯……”
他轻轻一笑，转过身去，“到本王身边来吧！”
他今晚，定是格外的好心情，不然，他怎会连走路时，嘴角都噙着笑容。也会来看她，也会让她站在他的身旁。
是了，想想今日是何日子，定是从那个他非常在意的人那儿收获了至高无上的鼓励和赞赏。在他人面前无所不能的他，在那个人面前却也只是渴望被认可的儿子而已。
她的心情，也受了他的感染，有些腻腻的甜。
向前跨了一大步，她站到了他的身旁。
转过脸来看着她时，月光恰好打在他光洁的脸庞，挺阔而线条分明的俊脸一时竟尽显天人之色，扼人心息。他从不多给的笑容，霎那间耀眼胜过月色之华。
她一时竟看呆了眼。
“小心脚下！”见她只顾着盯着他，他出言提醒到道，酒香洒满了她能嗅到的所有空间。
“哦……”她这才有些赧意地收回了目光。静静地在他身边，与他比肩而行。
“高懿……”默契地沉默了许久，她出言打破了寂静，“途中与你写的信，可都有收到？”
他转向她，“收到了！”
“那……”她是想问他，为何都不给她回信。可是，却问不出口，“三封，都有收到么？”
他点了点头，却并不开口解释。
“我还以为你没有收到呢！”她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他却在一旁笑了，表情明明是了然，却偏偏不开口。
“我写的字，有进步么？”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只好另找话题。
“嗯，有进步！”
“这一路，真是很长！”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
他转眼看她，眼中有些深意。
她挑了挑眉，转开了目光。今晚，任何稍显沉重的话题她都不想提起，不愿破坏她与他之间这几乎不可得的和谐气氛。
他亦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行。
她跟着他的脚步安静地走了一段。心中有些玩性起，便转过身去，面对着面看着他，退着脚步向后走。
高懿见状敛起了笑容，摆出严肃的表情，“好生走路！”
“哇，果然还是四王爷，好严肃哦！呵呵。”她并不理会他的斥责，仍旧她行她素地向后走着退步。
高懿有些无奈地噤声了，却仍是有些不安地盯着她的脚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个跟头。
她不禁失笑，“王爷，不必紧张，不然，你……靠我近一些便是！”她突然在他面前煞住了脚步。
她二人本就距离甚近，她毫无预兆的止步让他一时未察，竟差些撞到了她面前。一时间，她二人的脸，仅咫尺之远。
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犹如两道潺潺溪流涓涓汇合，交叉后又各自流进了对方的心里。
除了冷峻深寒，从来看不清他眼中的异色，今夜，落在他眼中的她，竟也凭添了光彩。
和着酒香的男子气息息息扫过她的脸庞。今夜之酒，醉了他，也醉了她。脑中大胆的想法一闪而过，双手竟毫不迟疑地展开了行动。她展臂一把搂住了高懿的腰，将脸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她的意外之举让他全然震惊了。
只是片刻，似乎是她的莽撞行为一瞬间赶走了他的酒意，他的声音，转瞬便褪尽了温情，“不得放肆！”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挑战他的底线总会有这种结局，这才是高懿。可是，今晚的她，想要任性到底，大不了，最大不了被他一把推开，再狠心将她甩下，而他则独自离去。
于是，双手挣扎过后却还是倔强地搂紧了他。管他呢，今晚，她想要这么待他。
“诺儿！”他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严厉得让人心中只发颤。
她眼眶一热，有些复杂地情绪涌上了心头，“高懿，今晚，你就……你就让我一次行么？我，好想你！”
闻此言，高懿的手僵在了原处，原本欲推开她的力道竟缓缓松懈了下来。
她趁机更是搂紧了他。
却只是转瞬，他似乎又换了心思，手上了力道又再加强，声音冷厉如刃，“勿妄言，站好了！”
“岂有妄言！”她死死地搂住他不愿妥协，有些眼泪豁出了眼眶，“高懿，这世上除了你，我……还能思念谁？”
一番肺腑之言让高懿的力道又渐停了下来。渐渐地，他的身体，也明显地松了下来。原本捉住她手臂的手，也缓缓滑落。
她的心也顿时松懈了下来，今晚，她终于也赢他一遭。
她二人就这般相持着，沉默了良久。这一切，她竟也不知该如何停止，她不敢抬起头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却终于再开口，声音已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夜深了，回房歇息吧！”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不困！”
他静静地看了看我，“本王乏了！”
“……哦！”竟未考虑到他。他征途千里，一路风尘到天玺城，到现在都未曾休停片刻，想到此次她不禁心生愧意，“是，王爷该回府休息了！”况且，他的府中，还有他的家人……对于他，他家人的心，必较她更思念千倍，这个，她怎能忘怀？
他点了点头，“本王送你回房！”
回转的一路，他不再压着脚步让她与他并肩而行。
无论她如何加快步伐，始终无法赶上的他的脚步。
院门口，高懿不再进院门，只是远远目送她走进。
院门在她身后吱吱呀呀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