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郁郁,晚饭胡乱吞了几口便让人撤下了,独自坐在桌前冥思发呆。她仍在纠结着柳诗云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心中有些惶惶不安。柳诗云虽是骄横无状之人,但总算也真诚坦率,便不至于捏造些白话来作弄于她。只是,柳诗云所谓的,她想要的、她想要知道的……很快会有答案的……能让她得意不了多久的……究竟是什么?
她左右思索,企图整理出个头绪来,却终是失败。她像是行走在迷雾重重的森林,看得见路却找不到出口……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尽量限制自己使用大脑思考,好的坏的、上的下的、多的少的,来去她都随愿,从不强求亦从不深究。如今脑中全是被动接受的混乱信息,高懿的、陆飞昂的、柳诗云的、还有柳庄主人的,纠结得如一团乱麻,一旦妄图整理,就牵扯得痛楚连连。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轻轻的、缓缓的……“小诺……睡了么?”是陆飞昂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升起,她迅速起身冲到了门口。
门开了,陆飞昂白衣长袍,负手玉立。
她仰着头看着他,心中有些思念、惊喜、埋怨、委屈的情绪交杂腾升……
陆飞昂也似乎有些动容,他眼光深深地望着她,“小诺……”
她心中有怨,便不愿理会他,转身又走到房中背对着他在桌旁坐下。
陆飞昂随着她走进了房中,亦在一旁落座。“小诺,”他轻柔幽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近来可好?”他关切地看着她。
“哼,你也会关心我么?”她满是讥诮地开口。她在存心气他,本以为,时间一长,思念他的心也便麻木了,他来与不来,她都能坦然面对。而如今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喜悦,忍不住想要生气和埋怨……
“小诺……”他轻声地唤着她,温宛的声音中竟隐隐有些沉郁,如同浮云遮住皓洁月光,她心生诧异。
他在她身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她心中有些迷惘,回身呆呆地望向他。
怎么了?她只是一句气话而已,她只是想要他一个解释,她想知道他最近好不好,在忙些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在她面前,连这个也很难出口么?
“小诺,”良久的沉默后陆飞昂终于继续开口了,“这儿……住得还习惯么?”他抬眼看她,眼中仍是脉脉温情,如温泉暖阳,缓缓注入她犹豫彷徨心。可是……这般坚强可靠的温暖她可以一直拥有么?
看似平常的家长里短,陆飞昂却似乎问出了几分深意。
她心中惶惶不解,却无心思考他的深意所在,只是机械般地点点头。
“这雅兰苑呢?你可喜欢?丫头们服侍得可周全?”他一味地纠缠着一些毫不相关的琐事,这全然不似他一贯地作风。
她无意理会他这些无聊的问题,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她探究目光似乎让陆飞昂有些慌张,他的眼光有些闪躲和逃离,全然不似一贯平和坦荡、洒脱不羁的他。
她心中有些不安开始蔓延,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小诺……”陆飞昂终于幽幽地开了口,却又停顿了下来,他低下头,像是在做什么决定一般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再抬起头来,他眼神已经恢复了些往日的平静和清明。“我……明天要离开了……”陆飞昂似乎是鼓起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来。
“离开……?”她一惊,指尖一阵凉意传来,“要去哪儿?”
“……我,有些要事,需外出一段时间……”他眼眸低垂,沉声说道。
她心底猛地一沉,“那……那我……我去收拾东西?”她悬着心试探地问道,心中突然有些害怕面对的。
“小诺,我……此行甚是凶险,你不便……”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和逃躲。
“怎么……不便?不便是何意?”她紧紧追问道。
“小诺……!”他的声音略有无奈却渐有坚决,“你且留在柳庄,庄主答应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事情一完,我定会来接你的!”
她心底一空,呆着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我……若说不愿呢?”她僵硬着喉咙开口道。
“小诺……你身子弱,不宜外出奔波,柳庄虽陋,毕竟也是安身之所……”
“我若说不愿呢!”她激动地站起身来,厉声打断了他,终于,止不住鼻头一酸,点点珠泪滑落。
陆飞昂满眼痛心地看着她,几欲不忍,却终是决绝地开口,“小诺……!”他语气严肃且坚定,“你……不可胡闹!”
“胡闹?呵……”她不禁苦苦一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至嘴角,辛咸苦涩。别人不知道,陆飞昂竟也不知道么?她……是在胡闹么?孤苦无依的她,能看着的人、能靠着的人,只有他,除了他的身边,她根本无处可去,这一切,连他也不了解么?!
陆飞昂终于不忍睹视,深深地埋下了头,“小诺……我不会丢下你的……如今,我亦有苦处,暂无法护你周全……但我定会来带你走的……”他的声音里尽是无奈地哀伤,抬起眼,竟浸红眼眶。
一股悲凉之意袭来,她的存在,竟让他为难至此么?!
她力撑着桌台,在桌旁缓缓坐了下来。淡淡地整理自己混乱的表情,静静地抹去面上狼狈的泪水……她不再开口争辩哀求,恬着脸皮拖累他人,何苦?
她不愿再如此软弱地哀伤了,不愿了,她再也不愿了……
看着似乎渐渐冷静下来的她,陆飞昂也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眼中有一丝愧疚,却也有几分坚定。
沉默了良久,陆飞昂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青玉瓷瓶,轻轻放置在桌面上。“小诺,这是三月草的解药,你赶紧服下吧!”他的声音轻慢温柔,一如从前。可是她的心,却不愿再因此沉沦。
她面无波澜地拾起了桌上的玉瓶。玉瓶打开,一颗红色的小药丸滴溜溜地滚入她的掌心。
“飞昂哥哥……你送来的,与那毒药有何分别?”她细细地盯着手中的小药丸,轻声说道,心中冷冷一笑。
说者有心,听着亦有意。陆飞昂身子微微一震,抬眼看她,眼中竟有一丝痛意。
“……小诺,我已确认过,是解药,可放心服用!”陆飞昂缓缓地轻声说道。
她静静地点了点头,就着水,和着点点悲凉的情绪,将解药缓缓咽下,也咽下了这苦涩的结局……
“飞昂哥哥,你……明日走好……”她的声音平静无澜,可是怎么办,她的心却仍是止不住地刺痛点点。
“嗯……小诺,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陆飞昂温柔笃定地声音一如既往让她不由自主沦陷,她几欲要将自己心中强行压制的汹涌释放。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吞下所有的苦涩悲伤。
“小诺……这个,你带在身边作防身之用!”陆飞昂将一把精巧修薄的匕首放在她手中,正是当日他以她为质要挟高懿时使用的那把。
她合拢手指,将匕首紧紧地握在手中,手中冰凉的质感与心中缓缓升腾的凉意纠缠蔓延……
“小诺……我只是不愿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飞昂哥哥,我累了……”
良久,一双沉痛的眸子、一声无言地叹息……门开了,又合上……
温柔也好,深情也罢,都已是明日黄花。他,终是将她抛下……
不愿让她受到伤害,可知亲手给了她何种伤害……
为了寻一份依靠,兜兜转转,竭尽心机,到头来,终是镜中月、水中花……
曾以为,太过自她和倔强,她才丢失了整个世界,而如今,她妥协退让又如何、委曲求全又如何?何曾换来点滴丝毫……?
他人偶赐地庇佑、他人施舍的温暖、他人一时兴起的许诺,终究只是手中握不紧的一鞠细沙,一旦陷入其中,便徒剩纠缠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