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一手搀着她,向那红光暖意充溢的纱帐内走去。
幔帐徐徐地向左右分开,一个暖气升腾的大浴池出现在她面前。浴鉴周围灯盏密布,均笼以暖红色灯罩,衬得房内暖意融融一片。
碧月珑月二人搀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浴池边,这才左右松开了手。
“奴婢与姑娘宽衣!”一旁的珑月向她略行一礼,便开始动手解开她的衣带。
“唔……”她反射性地捂住了自己的衣带,“不麻烦姑娘了,她自己可以!”
“姑娘是王爷尊贵的客人,还是让奴婢来服侍您吧!”珑月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大丫鬟,她得体地微笑看着她,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她这才犹豫地松开了手,让珑月帮她解下衣带,并轻柔缓慢地一层层剥下了她身上的衣裳。
她缓缓地步入浴鉴。暖热的池水浅浅没过她的双足,一股惬意的暖气自足尖缓缓升腾,瞬间裹遍全身。
池水没过膝盖,她缓缓在浴鉴中坐下。温热的池水如一双柔润亲和的大手,将她暖暖包裹在其中,连冰冷的心似乎都在一瞬间暖和了起来。
碧月捧来了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罐,她缓缓在浴鉴边上跪下,揭开瓷罐,从罐中取出些深色的粉末,洋洋洒入浴鉴。
“这是什么?”她有些疑惑不解。
“回姑娘,奴婢以丝瓜络、千年健、海风藤、桑枝、五加皮、透骨草等药材磨制成粉,放入浴鉴,请姑娘安心洗浴,半个时辰左右便能缓解身体酸胀感。”
“原来如此,多谢!”她微笑看着她。
“姑娘太客气了!奴婢……”碧月脸上突然浮起了歉疚地表情,“前几日……在王爷房中,对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大人大量,勿与奴婢计较!”她竟跪坐在池边,朝她盈盈拜下。
珑月竟也迅速移步过来,在碧月一旁跪下,“奴婢等不知姑娘是王爷的贵人,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她二人突如其来的行为让她一时措手不及,原本倚靠在浴鉴边的她迅速坐起身来,“两位姑娘快快请起……!”坐在浴鉴中不便起身,她只得僵硬着伸长了手臂去扶碧月,“不知者无罪,况且你二人忠心为主,她怎会怪罪,碧月,赶紧起身吧,她这般……很为难地!”她露出了痛苦地表情,任何一个动作也让她浑身酸痛难忍。
“多谢姑娘不怪罪!”碧月这才赶紧起身,仍旧扶她靠将在浴鉴边上。
她看着碧月笑了笑,“多谢!”又转向珑月,“说起来,能见到王爷,还多亏了珑月姑娘呢!”
“嗯……?”珑月一脸茫然不解地看着她,碧月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轻轻一笑缓缓开口道,“珑月姑娘,王爷房中唤你过去!”
珑月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姑娘……!”
她轻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二位姑娘不必多礼!”
碧月和珑月二人这才对视一笑,暗暗地吁了一口气。
沐浴过后,暖氲阁一旁有一个小门,穿过一条越五十米左右的室内长廊,她来到了事先已为她收拾好了的房间。房间中盏着暖暖的灯火,熏香缭绕,温暖如春。朱漆桌椅、雕花门窗,还有名笔书画的屏风,和精工绣制的幔帐。
碧月珑月二人伺候了一番便前后退下,她缓缓拉上被褥至肩处,缎褥质地光滑柔软,暖香袭人……心底有些酸意,比起劳碌奔波的生活,高懿的身边于她无异于人间天堂,可是,这一切却远远平复不了她那颗因疲惫而憔悴灰冷的心。
梦中伤怀几许、挣扎几许,也终究捱到了天明。身上仍有些酸酸的痛楚,这是陆飞昂给她的最后伤痛,随着时光的流逝,终究会一一褪尽。
她懒懒地坐起身来,靠将在床边。阳光渐渐透过窗棂嬉笑着涌进房间,却丝毫挤不进她的心里。长发披散垂至床沿处,被褥亦褪落至腰际,她身着丝质中衣,轻盈透薄,不免有些凉意阵阵,可心底万念俱寂,便是不愿动身下床着衣梳洗。
陆飞昂,现早该转回程去与柳诗云会合了吧。他们会回柳庄完婚,这个事实总让她觉得如在梦境。而转念一想,也许,这于陆飞昂而言,并非坏事,毕竟柳诗云是真心地倾心于他,按理而言,被爱总比爱人幸福,陆飞昂,会因此而幸福吧!想到此处,她的心中有一些苦苦无奈地欣慰,只要他真真幸福了,她也就不再怨他了。
事实上,只是她一直不愿面对,不愿承认罢了。她和陆飞昂之间,这番结局实实是料定要发生的,只是迟早的事。她装糊涂,却从来不是真糊涂,即便没有柳诗云,没有一切外界的阻碍,她与陆飞昂,也根本就不可能一辈子一起走下去。她对陆飞昂,有感恩之情,他怜她护佑她;有朋友之情,他助她扶持她;甚至有亲人之情,他宠她关怀她;可是,却远远没有相爱之情。她感激他、敬重他、依赖他、离不开他,而这一切,却总和爱情无关,就像她曾说过的,她和陆飞昂之间,若说爱情,便是亵渎,这似乎是她在他和她之间施下的咒语,她们,也许离爱情真的很近,却注定无法发生。至于陆飞昂的心,她从不敢去揣摩,害怕看穿了,她便再也无法站到他身边。
高懿身边、灏公子身边和陆飞昂身边,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陆飞昂。高懿和灏公子所予,总让她感觉是施舍,只消一言,或予或夺,但凭他言。而陆飞昂则不同,他于她有相护之情,而她于他亦有救命之恩,她们之间,两两相依,却又两不相欠,她便名正言顺且心安理得地赖在他身边。而如今,这个在她看来最可倚靠、让她最有理由缠住他的人却也最终离开了。
她有些迷惘了,像她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应该怎样活下去呢?陆飞昂这一站已成为过去,高懿这一站能让她停靠多久呢?若是这一站过去了,她又将去往何方呢?那个世界上,出生证、户口簿、学生证、身份证或是结婚证总有能证明她归属,而这个世界她却是那无名无份、无依无靠的飘零浮萍。她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属于她。她本无他求,只是这种今朝不知明日如何的生活,让她渐渐疲惫不已。
丫头们进进出出几次,送来了盥洗用具和食物。她无心梳妆,便将他们打发了出去。至于早餐午餐,没甚胃口,她挑挑拣拣吃了几口便扔下了。
百无聊赖,左右环顾一番发现实在是无事可处,心里头懒洋洋地,她便再次爬上了床。却没有躺下,只是微阖着双眼,双手抱膝,将头轻轻地靠将在床柱上。她心底没有怨、没有恨,她已下定决心要好好生活,可是眼下身体却不愿从心,宁死也倔强地拧着不愿向现实妥协。
这种状况要持续多久?她不清楚,为了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卑微也好,痛苦也罢,她已挣扎得够久了,她现在很累了,且让她如此颓废过些日子吧。等到心中好过了,气力也恢复了,她会继续起来披荆斩棘地前进……
心绪绵绵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捂着胸口纠结地挣扎了一番,终究是头一歪,又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