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云蔚犹豫了一下,虽然明知他是想要自己忘记刚才的话,可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毕竟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从前揽冥宫的“魔道诡医”,而自己与他相识还不到一天。
“我数三声,你要是不愿,那就算了。”无殇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内心却有隐隐的渴望。
“我愿。”来不及多想,她将手递到他手中。
“跟我来!”云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无殇手上传来,身子不由自主腾空而起,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接连飞过数片荷叶。荷香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感觉内心深处的郁结缓解了一些。她强行安慰着自己:“他说的不错,多思无益,不如顺其自然,把握好当下,且看岁月会给自己怎样的答案。”然而,心口依然隐隐作痛,万千杂乱的思绪纠缠着,每一丝每一缕都附着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大敌当前,不可以再想了!”她强行在夜风中合上眼睛,一任身边之人将她带到任何地方。
“天涯零落,我们本来就都是漂泊无根之人,活着尚且不易,还奢谈什么心意,什么幸福……”
当她还在情感与理智间做着激烈的挣扎时,耳边听得无殇一声轻笑:“到了。”睁开眼睛,她这才发觉他们是站在一座高峰顶端的小平台上,月色隐去,头顶星空浩渺,竟也不觉得暗淡。下方的石林湖泊好似精致的玩物,隔着稀薄的云雾,远方的溶洞群散发着幽幽微光……
“你看那边。”无殇指向对面的一座山峰,峰顶耸立着一块巨石,仿佛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袍袖飘飘,在云端目送归鸿。“怎么样,像不像仙人驾鹤飞天?若是天晴的时候,这一潭湖水映着仙人的倒影,才显得大气出众呢。你觉得起个什么名字才妥当?”
云蔚此时实在没有心情想这些风雅之事,但又不愿扫了无殇的兴致,略一思考,道:“不如叫做‘映仙湖’。”
“好名字。引泓天外,碧水映仙。”无殇微微颔首,又半开玩笑道:“那我住的一片溶洞,也有请姑娘赐名了?”
“你这是道学先生考量学生吗?”云蔚苦笑着瞪了他一眼,收拾起心情,嘴上接道,“我白天进洞内看过,各种怪石错落分布,好似灵芝祥云,又有一泓清泉从洞中蜿蜒流过,嗯……不如就叫做‘水云洞天’吧。”
“又是‘仙人’又是‘洞天’的,我这里的荒山废洞还真成了神仙府邸不成?”
然而让无殇出乎意料的是,这句玩笑话竟然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这样哄我开心。”身旁的蓝衣女子忽然缓缓摇了摇头,“虽然认识不久,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关于陌溪哥哥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一定正视自己的内心。”
无殇叹了一口气,在绝壁边缘坐了下来,望向浩渺的星空:“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现在比刚才还要乱。但是你看,看这四方山河,举目四顾间,天地辽阔,在这巧夺天工的造物面前,每个人都如一芥子般渺小,喜乐悲愁又何足道?我常在想,人究竟为何而活?可是既然已经活着,那也不必再去问什么缘由了。四时轮回不息,万物荣枯有道,为乐而乐,因悲而悲,那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事情摆在眼前,虽然要将其中的起承转合想个清楚明白,可若是真的看不通透了,那便因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即便最后事与愿违,那也用不着后悔,因为就算后悔,也没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不,我如果喜欢的只是附着在陌溪哥哥身上的……虚幻而完美的影子,那……我就不配再喜欢眼前这个陌溪哥哥。”云蔚凄然摇了摇头,“我们开始吧,起码,我不希望揽冥宫那群人攻来的时候,我再成为他的拖累。”
“……好。”良久,无殇只是淡淡答了一个字,并不起身,背对着她缓缓言道:“武学根基在于内功心法,这并不是朝夕之间可以练就的,而我出身揽冥宫,宫内多是杀手,这你也看到了,所以只求狠辣凌厉,并不讲究逐次递进。故而,揽冥宫的心法或许称为吐纳之法更为妥当,便叫做‘潜息’。”
“就是说修炼这种心法的人,呼吸会逐渐变轻,到后来接近别人也不会被察觉?”
“正是这样。虽然说不可称之为真正的心法,但是却有助于调理气息,我简单告知你口诀,日后有机会可以慢慢练习。慕姑娘轻功极好,你若有机会向她请教,再两相配合,就会进境神速。”
说完,他指导着云蔚盘膝坐在地上,开始教授吐纳之法。空山寂静,唯有两人的问答回响在山谷间。
”一个时辰后,云蔚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点点头:“我记住了。”
无殇心中暗惊:“‘潜息’虽然算不上艰深难懂,但要在短时间中完全参悟,也需要绝高的天赋。这小丫头若不是天赋极高,就是凭着一股强大的念力强行参悟心法,这样太过苛求自己,专注于一件事上,只怕……”
但是,他依然神色不变,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那接下来便是身外的功夫了,十八般兵器打算学哪样?”
“别胡吹大气了,十八般兵器你都会吗?”云蔚浅浅一笑。
“不敢说精通,教你是没问题了。”
“嗯……让我想想……”云蔚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以手支颐,突然间灵光一闪,她回过头来:“今天早上在石林,你用细线摘草药,细线本身没有什么重量,就算是用内力控制只怕也不能收缩自如吧?是不是细线前面还绑了什么物事,顺着那东西挥出时的重量,才更好控制?”
无殇一愣,神色一瞬间有些变化,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心思果然缜密。不错,前端系有金针。”
“那我就学这用细线金针摘草药的功夫,你肯不肯教?”
随即又半带揶揄地笑道:“哈哈,我都忘了,云蔚姑娘可是绣娘出身呢,学武自然也要不离本行!”
“那又怎样?”云蔚微微脸红,“你不教就算了。”
“当然教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无殇从身上取出火刀火绒,点燃了一截枯枝,递到云蔚手中,“只是这功夫需要以内功附着在丝线上,加之银针本有的重量,方能控制自如,一时半刻,却不是那么容易练就的。”
“我知道,霏泠姐和我说过。但我活这么大,也就只有针线上的功夫还说得过去了。”
“好吧,你来看。”无殇从腰间取出针囊,细小的金针连着丝线,在微茫的夜色中若隐若现。云蔚伸出手去,捻起一枚,微凉的针儿和针头的刺痛感让她心中一定,仿佛看到了五彩的丝线在眼前铺展,夜色中的山石湖泊融入了绘在布帛上的广阔画卷,绢丝的纹理都看的清清楚楚。“放心吧,就算我眼睛越来越不成,但是拿到了针线,我就心定了。”
“这出针之法,有‘掷’、“捻”、‘挑’、‘弹’四种。‘掷’字诀最为普通,胜在可以多针齐发;‘捻’字诀是用双指的擦力发针;‘挑’字诀可以任意控制发针的方向;“弹”字诀则是携万钧之势,快逾闪电。发针要准,收发要快!看好了!”
火光中,金针携着轻微的破空之声刺入南疆的茫茫夜色之中,云蔚仰起头,目送着那流星般的金针消失在黑暗尽头,心中升起难言的苦涩与微茫的希望。她知道,从这一夜开始,她的命运再一次改变,和上一次一样,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已经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