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好长啊……鸡叫了……为什么看不到天明……
我究竟是在哪里,是在阴间还是阳世?若是在阴间,那黑白判官,十殿阎君又在哪里……为什么喝了孟婆汤,还是记得阿爹的样子……可若是在阳世,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们,找不到家……
好多血……君璧阿哥你在哪里……这里好冷好黑……芭娅好怕……好怕……
一夜暴雨过去,清晨,山间的空气越发清新,枝桠间绽出几蕊新绿,悄无声息地替换着残枝碎叶。
“唉,只是可惜了这些花儿了。”云蔚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清扫着昨夜被打落枝头的乱蕊残红。“扑棱棱!”灰羽一个回旋落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爪子不安地挠抓着石面,黑豆般的眼睛焦急地四处环顾着。
“你这些天飞哪去啦?”云蔚笑吟吟走上前去,伸手打算抚摸灰羽光滑的羽毛。“咦?这是什么?”她从灰羽嘴中取下一片碎布,入手有些黏,上面的暗红色印记无声传来一种压迫感,令她心头猛地一跳。
“不好!”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她将碎布放到鼻尖,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传来,只感觉头脑一阵晕眩。“他们还是动手了……动手了……”同样的声音在心头不断回旋,她猛地转身跑向洞内,高喊着:“陌溪哥哥、无殇,不好了!”
“怎么?”汩汩流淌的的泉水边,其余四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慕霏泠伸手扶住了云蔚摇摇欲坠的身子。云蔚剧烈地喘息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中的碎布举到他们眼前。
小小的布片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无比凝重。“走!”无殇一声断喝,当先跃出洞去。谁知还未跑出几步,便被从后面拉住。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的目标是你。”萧牧镇静地望着无殇几欲喷火的眸子,“我去。”
“我也去!”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一轻柔、一娇美、一明朗。
“这样吧。霏泠、小嫣,你们留下,我与……石贤弟前去救人。”
“我一定要去!”云蔚挺身拦在几人面前,美眸中泪光闪动,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要看看,揽冥宫……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究竟可以牵连无辜到怎样的境地!”
揽冥宫……就是这个神秘的门派,从洛阳到姑苏再到苗疆,一步步将她缠裹进这江湖。它害得自己身中剧毒,现在又要害其他无辜的人了吗?决不能允许!
“走吧。”萧牧来不及多说,向身侧的青衣女子递去一个宽慰的眼神,一闪身当先冲出了山洞。云蔚拉过谢逸,紧紧跟在后面。
“快……笨医仙你快点。”云蔚咽下一大口清心归灵散的药粉,拉着谢逸在树林里狂奔,“陌溪哥哥在前面为我们开路,我们不能落下他太多!”
“知道。”谢逸紧紧抱着药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为什么,自从看到那染血的碎布,他的心里就有着强烈的不祥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渐渐远去,与他擦肩而过,然后咫尺天涯,再也抓不住了……
还记得一月前的那一晚,谷仓上苍蓝的夜空缀满了星子,好似碎琉璃镶在蓝宝石做成的镜面上,映照着草丛里点点飞舞的萤火虫,两相交融在微凉的夜色中。渐渐的,分不清哪些是星星,哪些是萤火虫……身旁的红衣女孩打了个寒噤,他将外衣披在她肩上,紫薇花的幽香传来,一丝丝、一缕缕,仿佛轻柔而呢喃的耳语。他还记得给她讲起雪山女神的故事,说到女神用无上的法力在长白天池建起了山顶花园,她说起族人世代信奉的是山神魍魉,笑言要是山神可以到长白山去帮助女神,一定会在人间建起更加美丽富饶的世外桃源。
“要是山神和女神可以永远在一起,住在那样美丽的花园里,所有的磨难都不会让他们分离,那该有多好啊!”红衣女孩撒娇般晃着他的胳膊,“一定可以的,君璧阿哥你说是不是?”他望着她黑宝石般明亮灵动的眸子,第一次有了要保护这个小妹妹的冲动,他会呵护着她,让这朵娇艳的山茶花长长久久的盛开在青山绿水之间。
可是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双脚迈不开步子……?
“……笨医仙……”不知何时,云蔚的脚步停了下来,握着他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着,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她在看些什么……
陌溪兄……不是先行一步去乌月峒查看情况了吗,为什么跪坐在前面,他怀里抱的……又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们显得这样悲伤,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还是一步步往前走着,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
芭娅……
芭娅?
芭娅!
终于再次握住你冰冷的手,终于将你抱在怀里,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唇间。
树林间拖出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的血迹,正悄无声息渗入泥土,鲜血低落的声音轻而浅,却一分分带走生命的热度。生命竟是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三更灯火终究燃不到五更。
“不会……她不会有事的……”谢逸神志恍惚地望向退到一旁的两人,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仿佛在恳求一个赞同的目光。
“笨医仙……”云蔚一阵心酸,仓皇逃避着他恳切的目光,“你镇静一点……”
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相信,也不想看到你这样逃避现实。我该怎么告诉你,幸福是万难把握在手里的,失去前,又有几人懂得真正去珍惜……?
“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谢逸腾出一只手,狂乱地翻检着药箱,各色药瓶药罐倾倒破碎,丹丸滚落一地。
“别这样!”云蔚紧紧按住他的手,凝视着他蕴满泪水的眼睛,“你可以不信我们,把把脉就知道了。芭娅她……只有一口气了,她在等你,不要让她失望……”
“……等……我……?”谢逸茫然重复着,转过脸去,泪水滴落在失去知觉的小姑娘毫无血色的唇间,“芭娅……醒醒……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光一分一秒流逝着,三个人谁都没有动,六道目光汇聚在谢逸怀中那张甜美却已经失去往昔红润的脸上,静静等待着。
良久,谢逸感到怀中微微一颤,小姑娘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一线,毫无神采地望着虚空,许久,仿佛分辨清楚眼前之人,她喘息着,挣扎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君璧阿哥……芭娅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有泪水无声滑过脸颊,笑容却仿佛盛开的昙花,十六载光阴的静静守望,只为此刻的绽放。美得肆无忌惮,美得触目惊心……
“圣像……不要……被抢走……”她奋力拖过滚落手边的圣像,轻轻摩挲着。
“你放心……放心!”谢逸紧紧握住了她痉挛的手,泣不成声。
“君璧阿哥……不要哭……”芭娅伸手为他拭去泪水,“你答应过的……要带芭娅……到天池去看……雪域繁花……云影天光……要……开开心心的……开……心……”手指猛地一颤,从谢逸面颊上划落,怀中的小姑娘安然和上了双目,眉目静好,仿佛睡去。
“芭娅?芭娅!”谢逸癫狂地晃动她的身子,可是芭娅却再也不会回答他了,轻笑、薄嗔,一切都不会再有,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仿佛一切记忆都只是梦境……
“啊——!”他只觉得心中天倾地陷,茫然抱起了怀中那渐渐冷却的身子,紧紧贴在胸口,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低下头,他将面颊埋在芭娅身上,泪水和着未冷的鲜血压抑在她破碎的衣衫上,一分分击溃他所有的坚强。
从下一刻开始,再也听不到她娇憨的笑语,看不到她轻灵的身影,一培黄土,千载孤独,黄泉一别,至此陌路!轮回井边,她会怕黑吗……
可是,心中仍然有一个声音回响着,支撑着心头那一点清明:“不能倒下,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击垮,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身边珍惜之人受到伤害……这样的痛苦绝望,决不能再有第二次……决不能!”他手指抓着地面慢慢收紧,草叶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沾染着鲜血。
只是他不知道,虽然发下了这样的愿心,有些因果却早已种下,纠缠着血脉,许尽了一生。命运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放不下,也挣脱不开,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