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晚晴和柳静娴沐浴在晨辉里,都怀着心事,没有注意到一道俏丽的人影急匆匆赶来。见到房门紧闭,院子里倒是站了一群的人。她四下里一望,便蹑手蹑脚来到墙边竹荫下的两人身后,忽然出声道:
“哈,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还不从实招来。”
上官晚晴转过身,原来是楚敏,正要开口。那边,柳静娴望了一下远处静静关闭的房门,嘘声道:“小点声,别惊动了他们。”柳静娴的顾虑显而易见,是怕打扰了昏迷的楚玥和正在诊病的大夫。不料,楚敏一听,冷冷瞥了一眼柳静娴,并不领她的情,“柳姨娘这句话我可受不起,你怕惊动了大哥哥,难道我就不曾想过”,她眼睛朝上一翻,不屑地叽咕,“好像别人都不如你会关心人似的。”
楚敏最后一句的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在场的三人听得清楚明白,柳静娴顿时汕然,脸颊一阵红一阵白,再不做声。上官晚晴见楚敏戎装打扮,脸上布满汗珠,身上亦飘着一股青草和田野的气息,便好奇问道:“这么早你去哪儿了?”
楚敏脸色好转,拉住她笑嘻嘻道:“我去骑马了,所以来晚了,大嫂可不要生我的气。”上官晚晴笑道,“怎么会”,她皱眉自责道,“倒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大哥哥,你们不要怪我才是。”
楚敏忙道:“大嫂不要担心,你初来乍道,没有人会怪你的”,似想起了什么,她顿一顿,复道,“要是祖母责怪你,我会替大嫂说情的,“楚敏调皮的眨着眼睛,模样十分娇憨可爱,上官晚晴轻轻笑了笑。
楚敏对一旁楚楚可怜的柳静娴道,“我有话要对大嫂说,麻烦柳姨娘去那边走走”,柳静娴听罢,对上官晚晴微微点一点头,便径自走开,仪态端方,看不出丝毫不满与委屈。眼见她走远了,楚敏望着她柔弱的身影道:“大嫂,以后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她。”
上官晚晴见楚敏一脸郑重,惊道,“为什么,柳姨娘温柔宽容,你刚才那样冲撞她,她也不计较,而且,她还教我怎么样照顾你大哥哥。”
楚敏道:“她当然很好,要不然祖母怎么会那么喜欢她”她冷哼一声,眸中似有深深地妒意,“不仅是祖母,就连楚……”楚敏一惊,好像不小心泄露了心事,连忙打住不愿再多说,只羞涩低头一笑,“反正,你提防她些就是了。”
楚敏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还不懂的怎么样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好恶都写在脸上。不过,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少顷,她才猛然想起来似地担心道:“差点忘了,大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上官晚晴又好气又好笑,“都来了半天了,才想起来是来是做什么的了?”
楚敏冲远处一努嘴,“看见她,我什么都忘了。”
上官晚晴道,“出来时,还没有醒,冷大夫和祖母都在里面,这会儿应该快出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上官晚晴和楚敏忙走上前和众人一道立在台矶上。冷大夫边踏出房门,边道:“老夫人不必担心,大公子只是受惊过度,并无大碍,过不了半日就能醒来。冷某开一剂定神养元的药便可,只是日后,要多加小心。”
“有劳冷大夫”老夫人应声,吩咐道,“来人,去随冷大夫拿药。”楚玥的药一向都是由康儿专门负责,此时出来答应一声,便追随冷大夫一道去了。老夫人对上官晚晴道:“晴儿,在房中好生照顾,不可再出意外。”
“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再加上有病在身,出来半日,精神已是不济,嘱咐过后,便和众人一道去了。上官晚晴进了房门,见楚玥依然昏睡,便留在外间。楚敏逗留了一会儿,见无事可做,又不能出声说话,甚觉无聊,直说晚间再过来探望,也去了。
不多时,康儿端了煎好的药回来,喂了楚玥服下。又过了半日,楚玥睁眼醒来,上官晚晴命人禀于老夫人知道,眼见已是晌午时分,便命人摆了饭。午后,她命紫苏和玲珑在房中服侍,自己一人出来花园散心。
由“沁心湖”一路行来,沿着河道缓缓走了少半个时辰,又走到一处湖水前,只是此湖里并没有栽种荷花,只一弯碧水,映着午后慵懒的阳光,闪着粼粼的波光,宁静安详,湖心筑有一精致美观的小楼,左岸绿树成荫,蓊蓊郁郁。右岸山坡上则是杂花生树,蜂蝶萦绕其间,好不如闹。上官晚晴一面走,一面欣赏,只见梨花雪白,杏花鲜艳,海棠妩媚,樱花娇羞,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开满一树,繁密的花丛间香气扑鼻,抬眼只能望见一角蔚蓝的天空。
上官晚晴犹如进入花海,不由陶醉其间,越走越里。直到看见满眼潋滟的桃花,才知自己无意间来到了后花园,眼前的桃林,正是昨日自己和紫苏见过的那个,只是当时并未往里走,所以没有发现原来尽头处另有天地。
她不禁笑了。
淡粉的花映着女子美丽的容颜,笑意从唇角蔓延,渐渐散开。她眉眼尽舒,绽开的笑如同身旁飞扬的花瓣,生动,晶莹,洋溢着生命的力量。
微风乍起,红的、白的、粉的花瓣,犹如花瓣雨一般从天上飘落,纷纷扬扬、挥挥洒洒肆意的飘落,恍如梦境。她不自觉的伸开双臂,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忘记一切烦恼和忧愁,自由自在地,在五彩缤纷的梦里飞舞盘旋。
她旋转着,渐渐笑出了声。
只有在这一隅安静的天地,她才可以放下所有防备和怀疑。
绽放真实的笑容。
然而,繁花深处,一双漆黑的眼瞳,正静静的望着这一切。
“是谁打扰本公子的好梦?”
慵懒的声音蓦然响起,上官晚晴一惊,戛然停住脚步。
有人。
她忙四下里望去,只见四周皆被缀满花叶的枝桠掩映,望不见一个人影。
“谁在那里?”
她出声询问,顿一顿,见无人答应,便试着向前走去。地上绿草如茵,落满花瓣,踩上去有奇异的破碎感。她走过两株梨花,仍无见到半个人影。正在懊恼,冷不防瞥见右方花影间,露出一抹青白的袍角。上官晚晴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
前方树枝上,一个人影斜倚在那里,双手环在脑后,浓密的睫毛轻轻闭着,长发飘扬在风中,一只腿微微曲起,姿势如同他的声音,随意而闲适。樱花纷纷飘落,他身姿稍稍侧向一边,上官晚晴正好能望见那张俊美的脸。
听见响动,楚凌姿势未动,只缓缓睁开眼睛,居高临下睥睨着不远处的人,嘴角勾起一个笑意,懒懒道:“原来是大嫂,恕小弟失礼。”他身子半掩在花荫里,黑眸犹如深潭深不可测,令人顿生寒意。上官晚晴拂下落在肩头的一片花瓣,脸上是淡淡的客气与疏离,笑问:“看来你很喜欢呆在树上?”
楚凌转开目光,散漫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随意就好”,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花香,漂浮在融融的暖风里,远处树上的黄莺婉转啼鸣,明亮了碧天里流丽灿烂的阳光,楚凌状似不经意道,“听说大哥病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他一顿,复又看向上官晚晴,“不过,看大嫂悠闲的神态,想必并无大碍。”
楚凌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如同他现在的态度,不冷不热,虽然询问病情,却又听不出丝毫的关切之意。上官晚晴伸手半遮日光,眺望远处的层叠的峰峦,“恩,吃了冷大夫的药,已经醒了,有劳三弟挂心。”
静谧的午后,微风轻轻地吹拂,楚凌半垂的青白袍角在和煦的风里摇曳,男子低沉的声音如清风拂过耳畔,“大嫂刚才望见繁花满目,肆意欢笑,似乎心有所感?”
走了那么久,站得有些累了。上官晚晴四顾之下,便在樱树旁席地而坐,淡粉的裙摆逶迤拖了一圈,仿佛要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青草叶上有柔软的细绒,雪白的指尖滑过,有一股奇异的呵痒,她摆弄着手里的草叶,繁叶间一丈开外的地方,似雪的梨花隐约可见,“人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依我看,亲眼所见的,亲耳所听到的未必全是真相。就好像这桃林,若是从西面行来,望见满目的桃花便止步不前,就看不到掩藏在桃林后的杏花、梨花等,非要亲自走一遭,经历一番,才能穷尽所有的美景。”她轻叹,“原来,眼睛也会骗人的。”
楚凌听罢,颇有兴致的望了望女子的背影,道:“依大嫂之见,这桃花是假象不成?”
她微微一笑,浑不在意,“你既然明白,何必故意曲解。桃林自然不是假象,只是人往往囿于成见,轻易犯下一叶障目、以偏概全的错误。自以为看到了全部的事实,殊不知他所指的‘全部’,不过是冰山一角,九牛之一毛。就好比这果园,当你站在艳丽的桃花林前,望着眼前偌大的桃林,便认为这一片一定是一片桃园。可是,当你走进去才知道,桃树只不过是这果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此时盛开着的,不仅是桃花,更有杏花、梨花、樱花……”
上官晚晴清淡的声音如小溪般缓缓流淌,不徐不疾,不紧不慢。
楚凌疏放一笑,“大嫂高见,令小弟佩服。”
上官晚晴并不抬头,只笑了笑,“三弟明白就好。”楚凌表面放荡不羁,却以一种看戏的心态冷眼看着楚府的一切,她怎能让他如愿?
忽闻衣袍翻动的风声,眨眼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落至眼前,头顶上落花飞舞,片片飘落,楚凌凌厉的眼神望向她,意态闲散,“眼睛是会骗人,可是大嫂不是从来都不相信眼睛么?”
上官晚晴一怔,“你……说什么?”
楚凌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一个女子,看似柔弱,可是迎亲途中妄图逃嫁,对待夫君百般欺凌,不惜在新婚夜持刀相逼,在祖母面前柔顺乖巧,对待心腹侍婢心防重重,凌很想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大嫂?”
上官晚晴愣了一愣,不由攥紧了手心。他竟看得这样透,还是,她不会伪装,才被他看出破绽。
“你……”眼前这人心思难定,她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话未出口,楚凌已转过身,大步离开,青白的衣袍在风里肆意翻飞,落花尽头,飘来他低醇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久久不曾散去:“望大嫂谨记‘聪明反被聪明误’,留意身边人……”
留意身边人。
楚凌已经远去,上官晚晴伫立原地,回味着他这句似劝告似警示的话语。
回到“竹居”,已是掌灯时分,楚玥已经起身,正由玲珑、康儿等人陪着玩耍。上官晚晴望着满屋摇曳的烛光,惊讶道:“怎么点这么多蜡烛。”只见满屋满桌,俱摆满了蜡烛,桌上、梨花小几、梳妆台,甚至地上都跃动着簇簇火苗,照耀的满室生辉,明亮无比,房里氤氲着蜡烛燃烧过后的淡香,香儿和安儿正饶有兴致的商量该摆个什么图案好看。
见上官晚晴进来,小喜笑嘻嘻道:“夫人,快过来玩。”
玉儿接口道:“你以为夫人像你,成天只知道玩。”
楚玥神色已大有好转,摆手叫她:“晚晴,你去哪了?”他乌黑的眸中尽是烛火的光辉,星星点点,如同此时窗外苍穹里的繁星闪亮,上官晚晴随意答道,“去外面走了走。”
浣绿望了一眼楚玥,冲她眨眼睛:“小姐这一出去不打紧,可急坏了姑爷,到处找你呢。”
到处找她。上官晚晴望着楚玥,不相信,“你去找我?你的病全好了吗?谁跟你去的?”她一连三问,引得屋中几人相视偷笑。紫苏道:“小姐出去才一会儿,大家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姑爷。大家急的到处找,原来往老夫人那去了,幸亏半路截回来,要不然,我们还得挨骂。”
说笑间,已摆好了饭。吃罢,康儿端来汤药,少不得一顿劝,楚玥才不情愿地喝下。上官晚晴犹豫再三,依然在芙蓉塌上铺了被褥,只是不敢再熄灯,也不再将帐幔放下来,回忆着白天的点点滴滴,直到三更时分,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