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车篷将粼粼的轱辘声隔绝在车窗外,听来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马铃儿叮当,伴着时不时的几声清脆的马鞭飘入耳中,缓解了路途的疲乏与无聊。上官晚晴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楚玥好奇的掀开车帘向外观望,只见路旁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招展,远处是连绵不尽的茂密树林连着高远的天空。河对岸,农人忙着插秧,偶尔听见几声水牛的哞叫,浑厚悠远。楚玥看的兴起,放下车帘唤她:“晚晴。快来看。”
上官晚晴并不睁眼,漫不经心道:“你自己看吧。”
楚玥不依,猛然用力扯她,“快来,快来。”
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得脸面发凉,她蹙了蹙眉,睁开眼,“别叫了,小心把贼招来。”
楚玥果然坐回原处,目光疑惑,“晚晴,遇见过贼,是来的时候吗?”他眨了眨清目,饶有兴致,“贼长什么样子?”
上官晚晴明眸一嗔,没好气道,“安静点。”说罢,便阖上双目。
过了许久,不闻对面有动静,她轻轻抬目,但见楚玥倚在一旁,也闭了双眼,神态安静,似是睡着了。他衣袍逶迤在一旁,腰间垂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和一枚海水蓝的绣囊。.她心中奇怪,前两天怎么不曾注意过。向前挪了挪,伸手取过绣囊,那绣囊约半只手掌大小,轻若无物,上面绣着一支雨后荷花,掩映在碧叶间,情致横生,隐隐有幽香迎面扑来。
乍一见那绣工精致的荷花,上官晚晴觉得有些眼熟,脑中忽然闪现另一只异曲同工的香囊来,她淡笑摇头,并没有多想。打开绣囊,里面则装满了似花似草的东西,虽然已经被风干,但仍保持着原有的色泽。上官晚晴细细瞧来瞧去,仍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香味独特,料定不是寻常所见之物,仍旧照原样放回。
直至傍晚十分下车,再次站在来时住的那间客栈前,上官晚晴由衷的佩服老夫人的先见之明。店掌柜十分熟络的将人迎进去,吩咐上菜喂马,好生伺候。因为已经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因此并无一个生人。店小二一溜小跑上前,向楚意陪笑:“楚大爷,小的已经恭候多时了,您里面请。”
依旧是来时住的那间房,那晚被盗贼破坏的地方早已经整修一新,根本看不出毁坏的痕迹。这几日虽无人住,必定天天有人打扫,因此并无一点灰尘,处处明净如镜。楚玥四处打量过,嘟囔道:“怎不住在别的地方?”
浣绿将饭菜摆上桌,笑着解释,“这家是江州城外唯一的一间客栈,姑爷暂且将就些罢,咱们回去的时候,还要住上一晚呢。”
楚玥看向上官晚晴:“晚晴来时也是住在这里吗?”
上官晚晴睬他一眼:“你说呢?”
紫苏顿了顿,看了上官晚晴一眼,转而对楚玥笑道:“姑爷,请过来用饭。”她把一盏灯放在桌边,上官晚晴坐下来,对她们道:“你们俩一起坐吧。”
紫苏惊讶道:“这怎么可以?”
她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可以,出门在外,哪儿那么多规矩。”
紫苏迟疑,不肯就坐。哪料到,刚在一旁坐下来的楚玥一听,眉毛一皱,坚决道:“我不要。”
紫苏愣了一愣,面上一片白,慌忙道:“这茶凉了不好喝,奴婢去砌新茶来。”说罢,拿起桌上的茶壶,逃也似地奔出门去。浣绿见状,知趣道:“奴婢去帮紫苏姐姐”,也出了门。
上官晚晴望着若无其事的楚玥,冷笑道:“要是今天在这儿的是玲珑和康儿,恐怕你就不这么说了。”
“也一样。”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快,楚玥低下头闷闷地说。
“是么?”她扫他一眼,昏暗的烛光里,看不清楚玥的神情,罢了。
一时间,用罢饭。紫苏拎了新沏的茶来。收拾了碗筷,便都默默退出。屋内寂静生凉,气氛古怪,楚玥试探地唤:“晚晴”。
她不理,兀自趴在桌上睡。桌上烛泪缓缓流淌,一滴滴,顺着烛台溅落,凝固。楚玥静静望了她一会儿,久久不见回应,便和衣躺下。
窗外,漫天的星辉闪耀。
次日醒来,上官晚晴只觉浑身酸痛,她揉着胳膊,暗暗叫苦。蜡烛不知何时燃尽,空余一寸残留的灯芯,凝在一滩烛蜡里。回转身,瞥见屋内已空无一人。忽听门响,见紫苏端着水盈盈走进来,道:“小姐,起来了。”
上官晚晴道:“他呢?”
“他”,紫苏一愣,继而笑道,“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说瞧着新鲜,四处看看。”
“噢”。
趁她梳洗打扮的空当,眼见四下无人,紫苏悄声问:“小姐,你昨晚教姑爷该怎么做了么?”
她不解,“教什么?”
紫苏担忧道:“姑爷初次拜见老爷夫人,小姐难道不担心吗?何况,今早上大小姐也该到了,那时,……”
紫苏的忧虑不无道理,上官晚晴只是冷然一笑。她亦好奇,上官任承夫妇知道这一切,会是什么表情。震惊,后悔,还是痛不欲生。
然而,她只猜对了一半。
因为这天才是第三日,上官晚幽才从京城出发,而她,因为担心当天赶不到,提前一日启程,已经在江州城的郊外,因此,当她赶到上官家时,上官晚幽并未到达。听见家丁禀报的消息,上官任承喜上心头,忙携了家人一同出门迎接,翘首以待。
只见三辆马车停在门前,为首的一辆马车上,首先跳下一个气宇不凡的车夫,接着,车帘一动,从里面走出一位眉清目朗的年轻公子,最后才是自家女儿。上官任承细细打量楚玥,见他一撩衣袍,下了马车,而后转过身,小心的将后出来的女子搀扶下来,才一起走至眼前,俯身拜道:“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口齿清楚,毫不含糊。上官晚晴转头讶然的望着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楚玥,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不,细细一想,好像自从出了楚府,他就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她没料到,他回身扶她,他站在她身侧,半垂着头,彼时,一线阳光从他低敛着的浓密的睫毛穿过,晶莹似月光,模糊了男子的神情,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那只托着她的修长有力的手,依然那么温润儿冰凉。
“爹爹,娘亲。”她垂首。
上官任承满意的望着眼前的一对佳人,连连点头,道:“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哈哈。”他爽朗一笑,扶起楚玥,“果然一表人才,配得上我儿。”
楚玥笑的温润,“谢岳父大人夸奖。”
上官任承指着上官天宇道:“这是我儿天宇,和玥儿一样年纪,你们可彼此熟识熟识。”
楚玥拱手,“兄长。”
上官天宇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而后,将目光转向上官晚晴,关切道,“晚晴,一向可好。”
“我很好,谢大哥惦记。”
紫苏和浣绿已经从马车上下来,道:“奴婢拜见老爷夫人,给老爷夫人请安。”
上官任承亦笑,“免礼。”
任是云倩茹极力忍耐,上官晚晴仍能看出她脸上流露的一丝不自然,她也没有忽略掉,初见楚玥时,云倩茹惊讶的目光和与身旁的容姨心照不宣的相视。这时,云倩茹笑着提醒,“老爷,别只顾站着,该请客人进去了。”
“哈哈”上官任承笑着拍拍额头,“看我”,他拉起楚玥便往里让,“玥儿来。”
云倩茹转头吩咐管家,“把二小姐带来的东西搬进去,好生招呼客人。”说罢,便仍有容姨搀着,回身进去了。
“晚晴,在楚家有没有受委屈?”上官天宇故意落在后面,见其他人都走远了,才问道。
上官晚晴调皮一笑,“大哥放心,有什么人能欺负得了我呢?”
行至大厅,丫鬟奉上茶水,上官任承嘘寒问暖一番,便吩咐她们在“晴芳阁“歇了。上官晚晴领了楚玥,穿过回廊,便向后花园行来。滟波塘里,莲叶朵朵,铺满整个水塘,晴芳阁里纤尘不染,陈设皆是她走时的原样,未曾移动分毫。楚玥东张西望,最后望着悬挂的水晶珠帘,若有所思。
“晚晴,喜欢这样的帘子?”
“别管这个”,上官晚晴打量他,想要看出什么破绽,“你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楚玥不解。
上官晚晴左看右看,自语道:“好像变聪明了。”
楚玥笑容如破春风,“玥儿本来就很聪明。”
过了半日,忽听见紫苏慌慌张张跑来,“大小姐回来了,老爷请姑爷过去前厅呢。”
楚玥跟随来人去后,上官晚晴觑着紫苏道:“你慌什么?”
紫苏脸一红,如实道:“奴婢不是替小姐担心么。”
上官晚晴刚要说什么,忽见外面走进一个人影来,不禁叫道:“姐姐。”
上官晚幽款款踏进门槛,她梳着发髻,头上缀满珠玉,衣饰华贵,脸色红润,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和喜悦,像一支春雨过后的海棠,鲜艳而妩媚。美眸明若秋水,顾盼含情,望见上官婉晴,水眸中漾起阵阵涟漪,含笑道,“晚晴,想不到你回来的竟比我早。”
上官晚晴迎上前,“我怕比姐姐落后了,可是提前一天出发呢,好歹让我抢了先。”
“你呀”,上官晚幽盈盈一笑,握住她的手,“来的路上,我与一个少年公子打个照面,他就是妹夫罢”,她舒口气,似放下一颗心,“我一直在为你担心,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急急赶来了,这样看来,当初倒是我多虑了。”
上官晚晴幽幽一笑,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