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儿低头,却不上前。
这时,玲珑走过去从托盘上端过药碗,小心哄道:“公子莫怕,这药虽是苦了一点,但良药苦口,忍耐一下就过了。”
又是这种口气,紫苏深深皱眉。玲珑,未免太过伶俐了些。
楚玥躲在晚晴身后,紧紧拽着她。玲珑越不过晚晴去,只好上前一步,劝道:“公子听话,快把药喝了,也不枉费奴婢们的一片心。”
楚玥犹豫片刻,终是不喜那飘过来的苦涩味道,又似是被勾起往日吃药时的痛苦,只眨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望着晚晴,委屈道:“玥儿不想吃。”
因离得近了,浓浓的药味萦绕在鼻息间,晚晴夹在玲珑与楚玥之间,药汁的苦涩直逼而来,她略有些无奈的蹙眉,又不想妨碍玲珑的一片忠心为主的苦心,打算抬步离开。不料,楚玥好似怕她弃他不顾,一双手死死的拽着她的衣角,晚晴不能挪动半步。
安儿见状,忙拿了青梅劝解:“公子您看,这是您最喜欢吃的梅子。等会儿先喝了药,再吃几颗梅子,就不觉得苦了。这法子还是夫人替您想出来的,记得吗?”说罢,安儿望了望晚晴,希望夫人这时能站出来说句话劝劝公子。虽然公子时常嚷着不喜欢夫人,今早上还说了一次,但是有时候,她觉得公子还是最听夫人的话的。
玲珑亦笑道:“是啊公子,您吃了药就可以吃梅子了。”
楚玥似有所动,不舍地瞧了瞧安儿手中诱人的酸果,半晌道:“那你把梅子给玥儿拿过来,药端走。”
这……,安儿眨了眨眼。有时候,公子还真是不好哄啊。
可是夫人,您也管管呀。安儿颇为幽怨的望了晚晴一眼。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夫人仍是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情,若不是被公子死命拽着,恐怕夫人都懒得理会公子。
万般无奈下,玲珑突然道:“公子,老夫人若是知道您又不肯吃药,会伤心的。您也知道,老夫人现在病着,公子一定不忍心再让她老人家操劳是不是?”
小喜吓得不敢作声。
老夫人是玲珑姐姐的杀手锏,平时只要公子不听话,玲珑姐姐就搬出老夫人让公子乖乖就范。谁都知道,公子最是孝顺,也最听老夫人的话。可是,虽然每次用这招时,公子最终会乖乖顺从,但那个时候也是玲珑姐姐最生气的时候。
玲珑姐姐一生气,她们就得小心翼翼。
果然,楚玥一听“老夫人”三个字,表情顿时柔顺下来。
小喜偷偷松口气,她就知道是这样的收场。谁知——
“玲珑,药先放在桌子上,等会儿你家公子一定会喝,”晚晴望着玲珑,轻轻笑道,“相公白天在花园里戏耍了半日,想必早就累了,你们先去准备热水,你家公子吃完了药可是要沐浴的。”
夫人?小喜一愣。
紫苏听见,嘴角却轻轻勾了勾。小姐,您早该如此。
玲珑似没料到,怔了怔,犹豫着该不该放下。可是真要放下,心里却有丝丝不甘,明明公子听进了她的话,就要吃药了……
楚玥却如获大赦,跟着道:“恩,你先放在那里,玥儿等会儿再吃。”
公子亲自发了话,她不敢不从。玲珑将药放下,道一声“是”,便望了望康儿,带着小喜、安儿去准备。
晚晴自是明白玲珑离去时那一眼的意思,只是,她怎会让她得逞。便对康儿道:“康儿,这里没事,你也过去帮忙,人多便快些。”
康儿垂眼:“是,夫人。”说完,便转身出门,脸上不见一丝不快。晚晴淡笑,果然又是个懂事的丫头。紫苏见小姐把人都支了去,也不多言,自是将桌上碗筷收拾干净,轻轻退下了。
这时,楚玥可怜兮兮望着她:“玥儿不想吃。”
晚晴不理会,只道:“放开。”那手劲甚大,抓了这许久,胳膊隐隐有些生疼。
楚玥稍稍放开,仍是不死心:“晚晴……”,他望望晚晴,又望望近在咫尺的药,欲言又止,模样很是可怜。
晚晴推开他,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凑近了,犹豫片刻,轻轻闻一闻,便深深皱起了眉。回过头,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楚玥,下一刻,“哗——”的一声,那一碗药便尽数泼到了窗外。楚玥瞧着她的动作,开始并不能理解,又生怕她突然拿了药朝他走过来,不敢上前。直到看见女子素手一扬,干脆地泼了那令他害怕的黑药汁后,才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撒娇道:“晚晴,你真好。”
但他马上又担心又期盼道:“玥儿是不是以后也可以不吃药?”
以后都不吃?
晚晴好奇,道:“不吃药,不怕你的病不会好么?”
楚玥一听,立刻反驳:“玥儿没病。”
晚晴不想与他理论,便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要想以后绝了这药,你得跟你的好丫头玲珑商量。”帮得了一次,哪能次次都帮。况且,她现在自顾不暇。
不料,楚玥却兴冲冲的看着晚晴,一脸开心道:“晚晴,你肯跟玥儿说话了?”
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认真听她讲话,而且这思维跳跃得也太快了吧。但不得不承认,不知不觉,竟忘了之前的不快。她别扭的别过眼,望着别处,赌气道:“你扔了我的花,打算怎么赔?”
楚玥委屈道:“可是,玥儿不喜欢那些花。晚晴又不丢掉,玥儿只好自己丢了。”
顾左右而言它。不过,晚晴可不打算就此罢休,如若不然,她也不会遭受今晚的“礼遇”,“没我的同意,私自丢了我的东西,可是要赔的。你只消告诉我,要怎么赔我就好了。”
楚玥歪着脑袋想了想,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为难道:“可是,玥儿自己又没有东西,这可怎么办呢?”
晚晴不睬,自顾道:“一般的东西我瞧不上,趁早别拿出来,你扔了我喜欢的,也得拿好的来才行。”沮丧了一整天,这会儿有个人在身边可以不用顾忌的玩闹,心情不知不觉也开朗了许多。
楚玥东瞧瞧,西瞧瞧,好像在寻找可以拿得出手的物什,但目光搜寻了一圈,也没能在任何器物上停留。晚晴默默念道,别为难呀,我不贪心的,把成亲那天晚上屋里摆的那两颗夜明珠赔给我就行了。
晚晴瞅着他,等楚玥的答案。楚玥左思右想,最后似有所决意,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脸,摆正目光,一本正经道:“玥儿没有好东西,晚晴真想要,玥儿把自己赔给你好了。”
晚晴愕然。
万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望着他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晚晴脱口而出:“我不要。”
她不要,要不起。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令楚玥大受伤害。楚玥委屈的撇撇嘴,好像要哭出来。晚晴受不了他控诉又委屈的目光,忽然一指门边:“瞧,玲珑来了。”
玲珑笑着踏进门槛,“公子,热水准备好了。”
晚晴赶紧道:“是啊,快去吧。”
玲珑奇怪地望了晚晴一眼,却是不解她突然这般热心是为何。视线扫了一周,看见桌上的空碗,便问道:“公子,这药可是喝了?”转眼又看见桌上的青梅,眉梢便是一动。药碗是空的,可梅子一颗也没有少。
玲珑的神色全部落在晚晴眼中,她不动声色,只拿眼瞧着楚玥。楚玥早在玲珑进来时,就收起要哭的表情,因此玲珑没有看见他方才的委屈的样子,又一心惦记着药,故而没有留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楚玥得到暗示,随意道:“已经吃过了。”
玲珑这才放心,拉着楚玥去了。
晚晴整了整衣裳,对着门外道:“还不进来,在门外这么久,不觉得累么?”
紫苏进来,笑道:“小姐发现了。”
晚晴笑道:“我知你有话要说。忍了一整天,才得了这么个空,怎么会放过。”早就听见她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这丫头自早上就有一肚子话要说,她怎么会看不出。
果然,话音未落。紫苏突然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感激道:“奴婢谢主子护奴婢周全。”要不是小姐,她焉能继续留在这里;要不是小姐,她现在是在厨房做杂活,还是在哪一个新主子面前伺候,还是……,她不敢想像,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们这些陪嫁过来的丫头,没了原主子的庇护,日子不会好过。玉儿和香儿就是个例子。
晚晴叹道:“你快起来罢,我这么做并不是全都为你。”她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可靠的人。
紫苏坦然道:“奴婢明白。”三个丫鬟,主子却独独选了自己,这份恩情,她晓得。主子不会无缘无故在那时示弱,精明如老夫人,更不会无缘无故驳回姨夫人的命令,独独让她留下。深深一拜,紫苏站了起来,神情恢复如常。晚晴见此,对紫苏更是青眼三分。
“可是,小姐这样做终究不是办法。老夫人并不因为小姐孤弱,就收回成命;府里几位姨夫人,也不会因为小姐处处退让,就有所收敛;别的暂且不论,只说咱们院里,小姐也应拿出主子的气势来,万不能再被欺压了去。”想起玲珑的举动,紫苏犹有不平。
晚晴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心细如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紫苏道:“若是奴婢连这点形势都分不清,就白长了这许多年。”
“小姐遇事总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能忍就忍,能退就退,连奴婢们看了都替小姐担心。小姐以后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不可像今日这般胡闹。”上次在上官家,原以为小姐已经想明白了,可谁知……,哎。
这时,只听晚晴幽幽道:“争又如何?争来争去,终不是自己想要的。”在这个偌大的楚府,她没有归属感,也毫不留恋。她不想,不愿,更不屑。
“那,小姐想要什么?”紫苏迷惑。小姐已经嫁了过来,生是楚家的人,死是楚家的鬼。除了相夫教子,小姐还想要什么,她想不明白。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紫苏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小姐她……
晚晴奇怪地望她一眼:“怎么了?”
“不,没什么?”紫苏支支吾吾的掩饰。
晚晴见状,只淡淡一笑。
“小姐倘若一味心不在焉,得过且过,再过些时日,恐怕在楚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今日香儿和玲珑就是个教训。要不是您早上在老夫人那演的那一出,那些下人怎么敢这么欺负您。再说玲珑,小姐您真不知道老夫人将她派到姑爷身边的用意么?”想到这儿,紫苏又添一层担心,瞧着玲珑的做派,真真不拿自己当奴婢看。她心猛地一沉,或许,老夫人的用意并不仅仅是她猜测的那样。
紫苏诲人不倦,晚晴被逼无奈,只好求饶:“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紫苏见状,顿时来了火气:“小姐,这里不是咱们上官家,在府里时,天塌下来好歹有少爷担着,姑爷能吗?不能。您再这样下去,万一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您只怕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寂静。
晚晴望着她。
紫苏愣了半晌,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来,连忙跪下,后悔不迭:“奴婢一时失言,奴婢……并不是那样想的,其实姑爷他……他……是很好的。”紫苏着急,越是想说清楚,就越说不清楚,直急得一张脸通红。
安静的望了一会儿,晚晴伸手扶起她:“快起来。”
“不”,紫苏不敢抬头,“奴婢失言,冒犯了姑爷,请小姐责罚。”
晚晴道:“我只允你这一回,以后再犯,绝不轻饶。”
紫苏抬头。小姐,不罚她?
晚晴叹口气,道:“你放心,我也只允她们这一回,以后她们不会再有机会冒犯我。你先起来吧。”
“小姐,这话当真?”紫苏仍是不信。
晚晴笑道:“还想要我签字画押不成?”
紫苏忙道:“不,小姐想通了就好。”
她又叹:“便是通了,还不如不通的好。”
“这泄气话小姐也不可再说。”紫苏撇嘴,转而忧心道,“香儿的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府里的奴才不是没有眼色劲,敢在小姐主事的第一天就来找晦气。香儿的打,挨得蹊跷,也罚得蹊跷。只是,那后面的人……
晚晴笑了笑,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