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一声脆响，烛光有一瞬的明亮，随即又暗淡下去。
楚玥望着她，眨了眨眼晴，“恩。”他乖巧的点头。
心微微一沉，她别开了眼光，“哦。”
楚玥略带委屈地继续道：“四娘不欺负玥儿，不像别人，不理玥儿，还欺负玥儿。祖母说，对玥儿好的人，玥儿也要对她好。”说罢，还郑重其事的道，“四娘就像玥儿的娘亲，玥儿当然喜欢她。”
晚晴微愣。不欺负你就是对你好，对你好就像你的娘亲，像你的娘亲你就喜欢她？这是什么逻辑？她被这一通似是而非的理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柳静娴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哪有这么年轻的娘亲。再说，按他这样说来，自己以后不欺负他，对他好，他岂不是也要把自己当成娘亲来看。
果真是……小孩心性。她眼底有淡淡的怜悯。
然而，转念一想，不免又生出些许悲伤。原来他是这样缺少关爱吗？老夫人虽将他视若珍宝，无奈年事已高，不免有些有心无力；二夫人心机深沉，表面和善可亲，实际却心思难测，况且又有自己的亲生楚辰；三夫人更不必说，平日言辞就有诸多不屑，私下里……，想起那天在桃花林外听到的指责与谩骂，晚晴摇了摇头，胸内莫名的闪过一丝怒意；至于四夫人，她的好意，究竟是本性善良还是另有目的，她还不敢确定。那个女子温柔如水，娴静如柳，但那双眼睛却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或许，是不想懂。
而她自己……，算了，也是不尽职的一个。
但是，恐怕就算真的上官晚晴来了，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事实是她宁死也不愿屈从。想到这儿，她不禁暗暗有些佩服起这个本性柔弱的女子来。听从自己真正的心意，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宝贵的生命。
罢了，罢了。
楚玥，在这满目荒凉的人世，你我就暂时为伴吧。
你心智不全，我是一缕孤魂。
从此，我用我的真心护你，给你温暖；你用你楚家嫡长子的身份护我，保我周全。
直到——
离开的那一天。
晚晴关上窗户，放下一侧的纱帐：“很晚了，睡吧。”
“哦。”
楚玥本以为她还有话要说，便一直站在原地等候。不料，却见她脸上先是一阵疑惑，继而闪过一丝失落，接着浮现淡淡的怜悯和释然，最后统统化为尘埃落定后的安然。不过一瞬，她脸上竟有这么多表情的变化，不知道晚晴心里在想些什么。楚玥不动，仍好奇的盯着她看。
以前晚晴对他总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今天却好脾气的跟他说了这么多话，语气还很关切。有时候像祖母跟他说话，充满怜爱关切；有时候像他跟祖母说话，又撒娇又耍赖；可是，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在他心里洋溢萦绕，明明晚晴在跟他闹别扭，可是，可是他却觉得很舒服很开心……。但这种舒服和开心，却轻如烟淡如雾，摸不到又抓不着……。
不知不觉，楚玥按住自己的胸口，低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便又抬起头来望着那不远处的人儿，目光里满是迷惑和不解。
晚晴正要解衣裳，忽然感到一道目光瞬也不瞬的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脸蓦地一热，微窘道：“看什么看，转过身去。”
“……”？
楚玥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侧过身子，眼角余光却不住地偷偷瞄回去。晚晴脸，好红啊。可是，很好看。
“再看，就让你去睡塌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咬牙切齿。
楚玥连忙闭了眼睛。他一连睡了三天的塌，不想再去了。塌上又硬又挤，还很凉，哪里有床舒服。于是连忙道：“玥儿不看，晚晴不要赶玥儿走。”
周围安静下来。
一阵衣物细微的轻响，烛光摇曳中，楚玥略带天真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晚晴，玥儿……去帮你好不好？”
她猛地一顿：“不好。”
“那……等会儿你来帮玥儿好不好？”
“不好。”
他犯了难。自己穿衣脱衣好麻烦。本想跟晚晴交换一下，他先帮她，她再来帮她，这样子晚晴总会答应吧。想不到，晚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如果叫玲珑来帮忙，她会不会生气？恩，应该不会。自从他主动认了错，晚晴就跟往常不一样。好像……对他不那么凶了。这个念头在心里蠢蠢欲动很久了，现在可不可以提出来？
楚玥瞅了瞅寂静的窗外，终于鼓起勇气道:“晚晴，玥儿叫玲珑进来帮忙好不好？”
良久，身后传来淡淡的两个字：“不好。”
楚玥不服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口气依然淡淡的，不行就是不行。
楚玥转过身，一脸委屈与质问：“晚晴又欺负玥儿。二弟、三弟都有人帮忙，敏儿也有。就玥儿一个人没有。”他两腮气得鼓鼓的，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也难怪，自小饭来张口，衣来顺手被服侍惯了的，自己这些做法，早引起他的不满了吧。只是难为他现在才说出来。
晚晴不为所动：“我也没有。”
“可是，可是玥儿以前……”楚玥一时怔然，却还不死心。
晚晴打断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想要让人伺候，就自己到塌上睡去。我以后再也不管你。”她真的生气了，重重的把衣服往地上一丢，便不再理会。
楚玥不再埋怨，默默地低下头，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晚晴躲在被窝里，兀自生闷气。自己的这些要求也许真的过份了，对他来说，可能还有些不可理喻。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身边有一群呼来唤去的丫鬟奴婢算得了什么。若事事都亲自动手，那才是天下的奇谈。
可是，她能真的讲说，她不想与自己整日相对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废物么？
许久没有声音，心里忽然有些许忐忑。她偷偷拉开被子的一角，探出头去。
黑暗把楚玥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安静的垂着脑袋，双手在胸前不知摆弄什么，头发一倾而下，遮住了脸，看不清他的神情。屋里静悄悄的，安静得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此时的楚玥，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
心，忽然有些愧疚。
正想说些什么，不料楚玥好似察觉到她在看他，忽然抬起头来，灿然一笑：“晚晴，玥儿解不开这个。”说着，便走过来，举起手里的东西给她看。如破冰般的笑容，哪有半点委屈的神色。晚晴忽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心下一恼，却是再也气不起来，只好闷闷道：“什么？”
她爬起来，目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两根衣带被揪得歪歪扭扭，皱皱地绞在一起，缠成了死结。她怔怔抬目：“你故意的吧。”
楚玥小嘴一嘟，委屈极了：“玥儿才没有。”模样十分无辜。说罢，两手往前一送。真真把那打结的衣带送到她鼻尖上。颇有你若不给解开，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他本就长得十分清俊，脸如秋月，眉目如画，过人姿容只恐世间少有人及。无奈平日总是一幅小儿形状，让她避之唯恐不及。除了第一次洞房相见时刹那的惊艳外，每当楚玥在她眼前晃动，便有四个字如影随形：暴殄天物。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而每次与楚玥说话，那种形同哄孩童般的稚嫩腔调，更让她不厌其烦。所以，她尽量避免跟楚玥正面接触。即便有事，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
可是现在，楚玥一双乌黑的眸子正对着她。那眸子清澈如水，不含半点杂质，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心中的委屈渐渐化为眼中一层薄薄的雾气，七分幽怨，二分不服，一分是……撒娇？她，她竟然在他不满的神色中看到了撒娇的意味？
晚晴叹口气，无奈地伸出手去。
好吧，她承认。她能理直气壮的拒绝说话时的楚玥，却拒绝不了不说话时的楚玥。她输给了楚玥幽怨的眼神，楚楚可怜的神情。让美好的东西破灭，任谁都感觉这是一种犯罪。
……
月华如泻，更漏声声。快要睡去时，忽然听到楚玥宛如轻叹的呓语：“晚晴，有你陪着玥儿，真好。”
她莞尔一笑，闭上眼。
楚玥，我们就暂时——
互相陪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