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止步,瞧着她:“你……”
楚敏兴致勃勃:“我也想开开眼,见识见识大嫂当家的气势,”听寰儿讲的时候,她心里就耐不住了。平日见惯了大嫂一副好脾气,软弱可欺的模样,没想到原来还有威慑众人的一面。正好机会就在眼前,她怎能轻易错过。
“大嫂对府里还不熟悉,我在旁边,也可以帮帮忙嘛。而且刚才我也说了,如大嫂有需要,敏儿为了你,就算两肋插刀,也所不惜;何况这点小事。”见她不肯,楚敏连忙补充道。
这小丫头,分明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见她执意要跟,晚晴轻轻一笑,便由她去了。
浣绿说,远远瞧见安儿拉着翡翠往回走了。一行几个人便朝着竹居逦迤而去。行到花园里一堆假山旁,便听见石群后的花丛中,隐隐传来细细的说话声,时而伴随着低低的啜泣。这假山群离竹居不远,拐个弯十几步的路程。只是四周植满芍药,再加上奇石嶙峋,层峦迭嶂,仿若一道天然的屏风,遮住了山后的情形,却阻不断断断续续的轻语阵阵落入耳中。
此时天色尚早,正是晨起时分。各庭院的丫头仆妇忙着伺候主子梳洗、打扫庭院,忙得不亦乐乎,无暇外出,更况来花园闲逛。因此,偌大的园子幽静无比,蜿蜒交错的石子路也显得格外空旷。再者,此处挨近竹居,她们又一早外出,只留下几个守门的丫头。若不是她们寻找翡翠路过,决计不会有人现在至此。
想必假山后咽咽哭泣的那人亦是如此料定,或许只是因为太过冤屈,又终于找个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人,便不管不顾起来。总之,那哭泣女子略带怨毒的抱怨之语随着清凉的晨风清晰地飘入每一个人的耳际。
“……老夫人命我好好照顾公子,我自当尽心尽力。只不过是不遂她的意,横竖见不得公子待我好,找个由头将我赶出来罢了,我怎能甘心。本想去求老夫人作主,可姐姐你也知道,老夫人现在病中,不便打扰。我……我只好跟你说说心里的苦楚。”这声音娇软柔媚,悦耳动听直达人心底,让人不免想像这声音的主人该是何等的一个妙人。加之现在哭意隐隐,欲说还休,更让人听之生怜,好不心疼。
另一个则敦厚沉稳:“现在不比从前,你万事都要想开些。如若不然,也不过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她不好多说什么,轻轻叹了一声,仍是劝解道。
“现在跟从前,的确不同”先前的柔弱堪怜转而生出几分恨意,“只是公子更加可怜罢了。从前虽受人冷落,好歹衣食保暖,清闲自在。如今,连保暖自在都是奢望了。不知老夫人若是知道公子现在的处境,该是如何伤心。”
楚敏歪着脑袋,眼巴巴地瞅着晚晴,似在打量思索。晚晴无所畏惧,落落大方地回应她审视的目光。紫苏脸皮涨紫,紧抿了唇。倒是一旁的浣绿气得浑身发抖,那似乎要吃人的眼神恨不得现在就将玲珑拉出来生吞活剥了。
这个搬弄是非的贱丫头,竟敢背地里议论小姐的不是。浣绿脚步一动,随即便被一双手拉住。她气恼地回头,却见紫苏冲她摇了摇头,又悄悄示意一旁。她懂得那眼神的意思,不要打草惊蛇。转念一想,敏小姐和小姐都在一旁,便悻悻作罢。
那假山后的两人正是早上被命与小喜对调差事的玲珑,与被安儿叫去的翡翠。自她走后,玲珑躲在自己房里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不甘。本以为能飞上枝头,更上一步,却不料一不小心,生生被降了一级,往后连屋子也不能随便出入。思量一番,便央安儿找来了翡翠。翡翠人老实,又深得老夫人器重,素日又与她交好。随便在老夫人面前提一两句,便能帮她脱困。
听她说得不像话,翡翠忙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上一分厉色:“莫要胡说,难道夫人还能亏待公子不成?”
只听玲珑复又心酸道:“翡翠姐姐,你总在老夫人身旁,不怪你不知。你可晓得,自从夫人来,公子吃饭穿衣皆要亲力亲为,稍有不趁她的意,便要给脸色看。人前还作作样子,到了自己院儿,当着我们这些人,索性连样子也省了。整天要么与公子置气,要么不理睬公子。公子洞房受惊,那晚病发,还有近来的任性淘气,哪一件不与她有关。昨天,若不是我们回去得及时,她只怕会为了几枝花,要与公子大闹一场呢。”
她激动不能自己,自己在时,公子何尝这般委屈。顿一顿,眼中滚下大颗的泪珠,愀然道:“人人都知道,公子晚上惧黑,身旁离不得人。可自公子成婚那日,她便再没让人在房里伺候,连守夜也不让。姐姐说,若是那日有人在一旁守着,怎么会出那样的失误。我们倒没什么,只是可怜公子,平白多遭几回罪。”
翡翠迟疑:“你担心自有你的道理。可是,也许公子心里并不像你想的那般,我早上来,见她们两人相处得很和睦呢,夫人对公子很是关怀体贴,公子也乐在其中。夫人若对公子没有半点心意,怎么会暂时放下一切,陪公子一起去清凉呢。夫人并不像表面那么懦弱可欺,依我看,她那么做,定有她的原由。”
玲珑语气生出不满:“她当然是有主意,公子是被她吓怕了的,哪会在人前表露半分,自讨苦吃。夫人惯会在人前做戏,她的行事,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她白了翡翠一眼,“想不到姐姐聪慧,也有被灰尘蒙了眼的时候。”
她没有理会玲珑冒犯的举止,只是望着眼前因妒忌而变得有些扭曲的姐妹,眼中浮现深深的同情与怜悯。她不得不承认,玲珑颇有姿色,然心性高傲,头脑简单,因此那张出众的容貌,于她来讲,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她暗叹一声:“你现在总归是夫人这边的人,咱们做奴婢的,主子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是了。”
玲珑一听,心下一急,脱口而出:“我不是她的人,我是公子的人,老夫人答应过我……”
她话未及说完,便被翡翠厉声喝断:“好生糊涂,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何苦说这些糟践自己。你一向自负,今日怎的这般失了分寸。我们是奴婢,奴婢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的。老夫人当初指定你来服侍大公子,是顾及大公子身边没有可用的主事丫鬟,外头来的又实是放心不下。老夫人并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许过任何承诺,玲珑妹妹不要想多了。要怪就怪我们自己,没有一个好的出身罢。”
她心下吃惊,又急又气,说完之后气喘吁吁,背后直吓出一层冷汗。玲珑的小心思她并非一点没有察觉,但仍是没料到她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已是大不敬。她看在多年情份上,没有丝毫犹豫便来劝解,本想玲珑心高气傲惯了的,眼下只是一时气不过,想不开罢了。现在看来,竟是一早便对成为主母的人生了嫌隙怨恨,而不管那人是谁。
因怒其不争,神色由担忧转而黯淡:“方才的话,我只当你没有说过,我也从未听见。咱们好歹姐妹一场,你听我一句劝,那样的念头,趁早还是……断了吧。”本就是云泥之别,即便玲珑再美艳,亦是痴心妄想。
玲珑万万想不到被翡翠当头棒喝,自己又说破了心事,此时是羞愤难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白日晴空一声响雷,把她劈晕过去了事。虽然心有不甘,但没了先前那份愤世嫉俗的气魄,当下垂眸道:“谢姐姐提点,我知错了,以后断不会再提这样的话。”
话是不会再提,只是那念头……,她摇摇头,暗叹口气。罢了,她站起身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走了。这会儿夫人那边,兴许该找我了。”王瑞在府中多年,又与二夫人沆瀣一气,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恩。”玲珑乖觉,默默点了点头。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血肉里。
“嫂子,别说我没提醒你,大哥哥被人惦记上了,还是在你来之前呢,”楚敏望着她,无辜的眸子眨巴眨巴,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可要看紧点,不然大哥哥要被人抢走了”,又回头看了看一旁脸色不善的紫苏和浣绿,鼓励道,“好丫头,你们长得一点儿都不比玲珑差,都争点气,记得给你们家主子报仇。”
紫苏脸色一缓,哭笑不得:“大小姐,你就别添乱了。”
浣绿却瞅了瞅四周,猛然抬高了声音:“小姐,您慢点走。安儿说了,翡翠姐姐就在附近的,咱们再往前找找,耽误不了的。”
楚敏赞许是点头:“好丫头,真聪明。”
这样一来,她们就不用担心,跟翡翠撞个正着了。就算撞个正着,也撞得理直气壮,正大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