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梧堂
视线里，拐杖重重地立在椅子边上，一串深褐色的佛珠不停地捻动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
大厅里寂静无声，静默得可怕。晚晴自从跪下去，就没再起来。门外的阳光一点一点爬高，周围的气氛却一层一层变冷。四周的人目光复杂的望着她，有同情，有怜悯，有摇头，有叹息。这一切，只因为一大早有人跌跌撞撞的来回禀，府里有人死了。
昨儿晚上被主母关在柴房里的玲珑，死了。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顿时，府里传言纷纷。有的说，这是主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玲珑企图用砒霜加害主母，被发觉后自食恶果；有的说，玲珑狠毒害主，罪有应得；还有人说，主母未免太绝情，玲珑虽然可恶，但主母不是安然无恙么；更有甚者是，其实是主母嫉妒玲珑貌美，才容不下她……
然而，无论如何，总之，她就是罪魁祸首。
又过了许久，门外有人掀帘而入，冷大夫匆匆进来，顾不得擦一擦脸上的汗，道：“回老夫人，玲珑的确是中了砒霜而死。”说罢，他看一眼地上的晚晴，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接着便是一声长叹。
“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夫人一拄拐杖，气得重重咳了起来。
“晴儿已经禀明原委，再无话说。”
“你——”
老夫人着实气得不轻，一口气没缓过来，又咳了好几声。旁边楚敏忙帮她捶背顺气。一面轻声安慰，一面暗暗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少说几句，别惹老夫人动怒。
三夫人冷眼瞧着，阴阳怪气道：“晴儿，府里这么多双眼晴都看着呢，三姨娘劝你还是实说了吧。这女人嘛，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嫉妒最是要不得的。世上哪个大户人家不是娇妻美妾仆婢成群，你挡得住一个，还能挡得住第二个第三个吗？”
晚晴仿若未闻，置之不理。
“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玲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她总归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你怎么能私自处置，还把人给弄死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还说奇怪，昨儿晚上你院子里灯火通明的闹了大半夜，原来是因为这起子事。”
见晚晴一脸漠然，三夫人越说越激动：“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她一甩帕子，一脸悲痛，“老夫人，玲珑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你可要替她作主啊，玲珑她死得冤枉——”
她每说一句，老夫人的脸便沉下去一分。毕竟是在自个儿跟前长大的，又一向乖巧伶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心里实在憋闷得慌。当下，又连连拄了好几次拐杖，厉声质问：“说，是不是你做下的？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晚晴慢慢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老夫人。本来就不抱期望的，可亲耳听见声声唤自己晴儿的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指责自己，心中蓦然涌起一丝悲哀，一丝沉怒：“祖母这么不相信晴儿？”
“唉，”老夫人摇摇头，一声长叹，“柔儿，你说。”她转身询问二夫人。
二夫人语气淡淡的：“晴儿年幼，做事难免不知轻重，还望老夫人多多担待。不过——”，她略含深意的望了望跪在厅中的晚晴，稍顿片刻，“此事若跟晴儿无关，柔儿请老夫人还晴儿一个公道；若真是晴儿的不是，但凭老夫人处置，柔儿绝无怨言，亦不会替晴儿求情，让老夫人为难。”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进退合宜，令人不禁拍案叫绝。
晚晴脊背挺直，微微莞尔。
老夫人转向晚晴，紧紧地盯着她，目光冰冷锐利，似乎在下最后的决心。
“老夫人容禀，”紫苏猛地重重跪下，替晚晴求情，“我家小姐说得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言。昨晚奴婢照常为小姐熬好了参汤，正待服下，不料却被姑爷抱来的猫儿打翻，那猫儿调皮误食了小姐的参汤，半刻不到便倒地身亡。后元大夫到来，查验后证实是有人在参汤里下了砒霜所致。”
“经过盘问，玲珑亲口承认是自己所为，并且，奴婢和浣绿也在玲珑的包袱里搜出了剩下的半包砒霜，请老夫人过目。”说着，紫苏从衣袖取出昨晚搜获的砒霜，恭敬地呈上，“后来，小姐命我们将玲珑暂时看守起来，等第二天禀明老夫人再做论处。自始至终，小姐并没有对老夫人有半分不敬，请老夫人明察。”
老夫人盯着紫苏手里的纸包半晌，缓缓地问道：“玲珑自己亲口承认？”
“是”
“历来断案讲究人证、物证，你只有物证，人证呢？你方才不是说是有人在汤里下了砒霜么？如果是玲珑，可有人看见。如果没有人看见，我能不能说，那砒霜是紫苏你下的，反过来诬陷玲珑的？”
老夫人声色俱厉，毫不留情，字字让人心惊：“再说物证，你说是你和浣绿去搜的房，那浣绿便是你的证人，证明那砒霜不是你自个儿拿来诬陷玲珑的，可若有人偏不信呢，偏要说你和浣绿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又同听命于一个主子，合起伙来陷害玲珑，你又有何话说？”
老夫人何其偏执，这哪里是有人，分明就是她自己信不过。紫苏忍了一口怒气，道：“奴婢有人证的。五儿——”
她一回头，便有一十三四岁的丫鬟战战兢兢走来前面来，扑通跪下，头几乎垂到地上去，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五儿……见过老夫人……”
“抬起头来。”老夫人声如洪钟，震得五儿一阵哆嗦。
五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随即又迅速地垂下去。三夫人冷笑一声：“五儿，这可是老夫人面前，须晓得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若是说错了话，你可担待不起的。”
“谢三夫人教诲，五儿明白。”
五儿胆子虽小，却是个知道轻重的。三夫人轻哼一声，便不再说话。紫苏道：“五儿，不用怕，只消将你看到的说于老夫人听就好，老夫人宽爱仁厚，对下人极好呢。”
五儿冲她点点头，小心换了口气，道：“晚膳的时候，各位姐姐都去伺候了，五儿因为要替康儿姐姐看炉子，就没有跟出去。过了一会儿，五儿就看见玲珑姐姐一个人偷偷地回来，她的样子怪怪的，跟平时不一样，五儿也很奇怪，就想看看她做什么。结果……结果就看见，玲珑姐姐往紫苏姐姐熬的汤里，放了些东西。”
“你确定看到的是玲珑？”
“奴婢在竹居两三年了，不会认错人的。”
老夫人目光如炬：“当时你在哪里，既然玲珑打定主意要下毒，怎么会没有发现有人还在那儿？”
“奴婢个子小，当时躲在灶台后边，不出声，别人发现不了的。”
“你不是说替康儿看炉子吗？怎的这会儿又躲在灶台后边了？”老夫人冷笑。
五儿偷偷看了看晚晴，唯唯诺诺道：“因为……因为玲珑姐姐不是第一次往紫苏姐姐的炉子里放东西了。五儿已经撞见了好多次，第……第一次是五儿在门外不小心看到的，后……后来，就发现玲珑姐姐每天都去，每次五儿都悄悄躲起来。只是……这一次来不及，就躲在了屋子里。”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晚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