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住一般,压抑到了极致。小忆噙了眼泪,却不敢再哽咽半声,低垂着脑袋趴在那里,恨不能立刻从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消失。她匍匐在两手之间,脸快要贴在地上,可是却依然能感觉到身旁夫人压迫的气息,并且越来越清晰。
晚晴淡淡抬眸:“祖母听信一面之词,晴儿无话可说。”
她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老夫人望着她,怔了一怔,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反应。然而迟疑只是一刹,老夫人瞬间恢复了冽然,那一刻,晚晴似乎从那双狠厉的眼中看到了杀机。
“如此,祖母就让你心服口服。”老夫人冷笑。
她望着小忆:“你可听清楚那人是谁?”
小忆身子一顿,摇摇头:“奴婢……没有听清楚。”
没有听清楚?
老夫人皱眉,似有不满:“若是让那人站在你面前呢?”说着,老夫人的目光一一扫过堂下跪着的一地丫鬟,全部是竹居的婢女,一个不少,都被押来了这里。最后,看到离得最近的紫苏和浣绿时,那目光停了下来。
“你叫紫苏?”
“是。”
“今年多大了?”
“十七。”
老夫人不置可否,转过去问浣绿:“那你就是浣绿了?”
“回老夫人话,奴婢就是浣绿。”浣绿盈盈俯身。
老夫人眼中顿时多了一层寒霜,冷冷地打量了她几眼,怒极反笑,“倒也生了一副好模样”,她声音陡然变冷,“是你搜了玲珑的屋子,在她包袱里搜出的砒霜?”
“是”,浣绿不慌不乱,应答自如,“是奴婢和紫苏一起去的,如此相互间也可以做个人证,证明不是凭白诬赖玲珑姐姐。”
“你们倒是想得周到,”老夫人眼光如刀子般刮过静静跪着的晚晴,继续盘问,“在柴房里捆了玲珑,堵了她的嘴的,也是你?”
浣绿依旧道,“玲珑姐姐不顾尊卑,不知悔改,在柴房里大吵大闹不知悔改,奴婢才出此下策,实非所愿。请老夫人体察。”
“那么,也是你灌了她砒霜?”老夫人语气凛冽,猛然道。
“自那以后,奴婢就直接回去了,没再出来过,直到今儿早上被惊醒,才知道玲珑姐姐出了事。奴婢回去时,一屋子的人都在呢,不信老夫人可以问她们,”停了停,浣绿复道,“昨晚将玲珑姐姐带出去以后,天色已晚,怕惊了老夫人,小姐便吩咐先将玲珑姐姐关进柴房,等一早回了老夫人,由老夫人定夺。我家小姐性情良善,断不会加害他人,奴婢求老夫人不要再听信小人之言,白白冤枉小姐。”
“好伶俐的一张利嘴,我倒是小看你了,”老夫人冷声道,“冤不冤枉,我自有分寸。方才你说,你回去后有人作证,可有谁能证明,不是你半夜悄悄起来做下的,又有谁能证明,其他人都是清白的,”她若有所思的一一望过晚晴与紫苏,意有所指“到底是自家人跟自家人同心,即便串通相互也会有个照应。”
想到这儿,老夫人的眼光猛地投向二夫人,扶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紫苏见老夫人摆明了态度不信任她们,一再刁难,不由得插嘴分辩:“老夫人恕罪,老夫人如此臆测又有何证据证明?昨晚玲珑大闹竹居,想必姑爷也听到了的,老夫人不妨唤来姑爷,亲口问一问看小姐是否与我们串通谋害玲珑。”
紫苏胸前堵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下。亏老夫人想得出,小姐和她们串通加害玲珑?玲珑,她不配。她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失望,原以为老夫人会公平持正,再喜爱玲珑,也不过一个丫鬟,怎么能如此怀疑小姐,小姐可是楚家名正言顺的主子,她的亲孙媳妇。老夫人这般苦苦相逼,分明是要把小姐置于死地。
“你这贱婢还敢提玥儿?”
老夫人一听,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怒火重又发作,猛地大喝一声。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不禁又愤怒又心疼,只觉胸口憋闷难当,似堵了一块大石,直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玲珑临终说的话,还会有假么?”
若是她早就知道,岂会容忍她们到今天?
“忆丫头,你说,是不是她们?”老夫人忽然对一旁呆愣的小忆道。
小忆猛然惊醒,原来老夫人询问紫苏和浣绿,是要引得她们说话,忙回了神,慌慌张张道:“……好……好像……是……也好像……不……”
老夫人大怒,“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老夫人……是”
“是哪一个?”
小忆颤抖着,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神情害怕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在两人之间犹豫了好久,终于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
“小忆,你可要看清楚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老夫人眼里可揉不得半粒沙子,若是不小心认错了,本夫人也饶不了你。”一直沉默的二夫人忽然提醒道。
小忆再也承受不住,几乎崩溃:“老夫人饶命,奴婢……奴婢真的认不出来,昨晚上天太黑了,奴婢一个人本来就害怕,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奴婢被打昏后,迷迷糊糊的,听得也不真切,也……也可能是……是奴婢听错了……”
她只是彻底昏倒前的一瞬,耳朵里传来了一丝说话的声音,缥缥缈缈,若有似无,并不敢十分确定那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在做梦。现在被老夫人和二夫人这么一逼一吓,就更加没有主意了。
“你……”
老夫人气得干瞪眼,却也无可奈何。
“那你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啊?”三夫人终于也忍不下去了。
“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她猛然扑到老夫人脚下,苦苦哀求,“老夫人,老夫人您饶了我吧。”
三夫人瞅了瞅厅内众人,忽然冒出一句:“这就奇了,难道玲珑是自己喝的毒药,自个儿把自个儿毒死了?”
难得看见老夫人大动肝火,且针对的是昨日还信赖有加的嫡孙媳,有意无意中把云倩柔也牵连了进来。上官晚晴自进门来深受看重,今日看来,老夫人对她的情份也不过如此。三夫人忽然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她想笑,也真的笑出了声。
只是,老夫人冷目一横,三夫人的得意忘形便顿时烟消云散。
“小忆,别怕,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能记起来。”楚敏有些可怜小忆。
“大小姐,奴婢……”
小忆哭哑了嗓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敏转向老夫人:“祖母,敏儿求求您,您让大嫂嫂起来吧,她都跪了一早上了,要是跪坏了身子怎么办,大嫂嫂也中了毒的,您忘了?”
“敏儿,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三夫人忙道,害怕老夫人盛怒之下,迁怒于她。
楚敏不满地撒娇:“人家怕大哥哥知道了心疼嘛”,老夫人神色微变,下一刻,楚敏天真无邪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小忆现在吓糊涂了,说不出什么来,等她想明白了,老夫人再问不迟呀。再说,大哥哥院子里那么多丫头,大嫂嫂对大哥哥好不好,问问其他人不就知道了?”说完,她似自言自语道,“我觉得嫂嫂对大哥哥挺好的,那天还陪大哥哥去练剑呢。”
她看向地上跪着的丫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你们说呢?”
“……是”
“夫人对下人很好”
“……从来没有打过公子……”
婢女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起初一个人胆小地说道,慢慢地,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想起夫人平日的好,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晚晴平日懒得动弹,并不怎么管束她们。便是有一两个偶尔偷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紫苏又素来与人交善,因此竹居的日子比别的院子惬意自由多了。
厅下七嘴八舌说着,楚敏笑嘻嘻地望着老夫人:“祖母——”
此时,老夫人的脸色稍稍缓和,却不肯改变主意。柳静娴拖着柔弱的身子,病恹恹的模样我见犹怜:“娴儿也认为,夫人是被冤枉的。”
老夫人见她挣扎着要起来,出声阻止,“你身子不好,坐着吧。”
柳静娴冲晚晴抱歉一笑,仍由双儿扶了,晃悠悠坐下。二夫人沉吟片刻,道:“若要查清此事并不难,只消将各房的丫头们一一拿来细细讯问,再将昨晚负责守夜的婆子审了,另外再找人去问一问楚意,晚上可遇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定能查明一切。”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三天之内,务必给我一个交待,否则……,老夫人瞅了瞅晚晴,意思不言自明,“这三天,你就去柴房呆着,好好反省反省。事情查明之前,不准吃饭”,她威严地扫一眼众人,“若是我听说谁偷偷给她送吃的,就永远赶出楚家,决不姑息。”
厅上一阵唏嘘和迟疑,但仍——
“是”
说罢,她疲惫地挥一挥手:“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