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栋隆,吉。有它,吝。——卦二十八·泽风大过
高澄这几日心绪烦躁,有好几个奴婢因为一点小事不和主人心意受到重罚,东柏堂中人人屏息凝神,生怕哪里不小心开罪了这个煞神。
当他怒气冲冲将卿寺百司的年终评审都掷到地上,喝令他们发回去重新审核的时候,二郎高洋先在门前打了个躬,才走进来坐在兄长下首。
“你回来了?这次把阿那瑰吓到了吧?”高澄手不释卷,一边看着公文,一边与兄弟高洋闲谈。
高洋沉声答道:“是!”
高澄百忙之中斜眼扫了他一眼,眉目间带着习惯性的厌烦暗道:“这人怎么会是我的兄弟……分明就是块木头,还是泡发了的那种……”每当看到高洋那种憋闷的表情,他都在心里将这段话重复一遍。
又问了几个蠕蠕人的事,高洋总是用一两个字回答,高澄也就没了兴致,只当他不存在,全心放到阅读公文奏报上去了。
那团黑气郁郁的坐在旁边很久,终于主动开口说道:“大兄,关于叔父中毒的事……”
高澄皱眉道:“什么叔父不叔父的,你不当小辈就难受是吗?中毒中毒,当日宴请的有上百人,旁人都没事,只他一人中毒,你让我怎么查?而且听说也没什么大碍,灌了碗粪汤不就好了吗?”
高洋停顿片刻才道:“不是大兄下手?”
高澄随手拿起桌上的玉镇纸朝高洋摔过来,正砸在高洋的身上,高洋伸手接住,平静的再次放回桌上,高澄斥道:“蠢物!我为什么要毒死他?起码他也是高家人,我本还想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他倒先找个借口躲清闲去了!”
原来在高澄看来,反而认为是因为如今邺都形势日益紧张,高澄一系与勋贵之间难免有你死我活之厄,作为高岳这种骑墙派,最好的方法就是两不相助,自得其乐,眼下高岳借到自己家中赴宴为口实,说自己中毒染病,正好远远避开邺都这个是非场!
二郎高洋闻言无话好说,高澄斜视着他道:“以后少说这些没道理的话,只能让人觉得你像个痴人!”高洋闭口无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正说着,门外卫士报称司徒高隆之到了,高澄端坐不动,沉声道:“请他进来!”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硬挺的须眉男子沉声走进院中。
高洋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迎接,躬身道:“叔父安好!”高隆之刚伸出手来搀扶,尚未答话,屋中的大郎高澄怒斥道:“不知身份的蠢物!我看你不如做奴仆去吧!”
原来高隆之本姓徐氏,因其父为亲戚高氏所养,故改姓高氏,当初高欢初起兵时,将其引为族弟,所以高洋依辈分称其为叔,却又遭了高澄的忌讳。
高隆之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何来,高洋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伸手引高隆之入内,高隆之正要开口询问,高澄笑道:“司徒不必多心,我自教训二郎,与你并无干系。”
高隆之闻言不便再追究,轻轻颌首道:“我听小吏说大将军把之前的奏报都打回去重新审核,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特来问问。”
高澄随手翻阅公文,沉着答道:“之前的奏报不尽不实,过多溢美之词,所以发回重审,这还用司徒专程跑一趟吗?”
高隆之皱眉道:“大将军只是这么一说,我却要对属下有个交代,起码得告知他们该如何改正才是,还请大将军明示。”
高澄哼了一声道:“很多事情还是自悟的好,都摆在桌案上说明了,恐怕没什么味道。”
高隆之不服气顶回去道:“还是请大将军说明白的好,省的做个冤死鬼!”
高澄嘴角上翘,伸手从书案下方抽出一份奏报:“司徒拿去自看吧,至于该如何改,想必看过后就不用我多言了。”
高隆之打开奏报,读了不过几行就汗如雨下,奏报中将他与亲信一年来违法乱纪的行为一一列表,详细的程度甚至比他们自己记载的还明白,不由得伸衣袖摸了摸额头,如今是隆冬季节,他额上见汗,却好似七月流火天气。
高澄见他这幅形状,冷笑道:“司徒还是回去仔细研究一下,这年审究竟该如何报,我在此恭候修好的公文到来。”
高隆之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向外走去,这时门前闪出一人道:“司徒公请放下公文再走。”
高隆之见到此人不由得怒从心起,恨不得一口将他咬死当场,但毕竟不敢在东柏堂中太过造次,面陈似水的将奏报拍到此人手中,扬长而去。
此人身后随着两个家奴,一人手中抱着暖炉,一人笼着黑狐裘服,手持奏报,两眼望天,傲然缓步走到屋中。
高澄忙起身迎接,以平等的位置相对一躬,再将其让入座位,口中道:“中尉如何来迟了?”忙吩咐身旁奴婢告诉厨人准备膳食。
此人毫不谦逊,稳稳跪坐在席上,并不答高澄问话,只将公文交还给高澄道:“大将军,怎可将这重要证据给司徒公看,却不是打草惊蛇了吗?季伦为大将军不取。”
高澄无奈的摇头叹道:“中尉啊,你说话能不这么直吗?”原来此人正是御史中尉崔暹崔季伦。
崔暹昂然道:“季伦职之所在,为国直言,大将军不正是因为季伦之骨鲠才信用的吗?为何今日又嫌季伦耿直?”
高澄对坐在一旁的高洋道:“二郎,看到没有,崔中尉能这般无畏直言,如此方是国之贤才啊!”
高洋默默无语,只是点头而已,崔暹却不依不饶道:“大将军还没对刚才的行为给季伦解释。”
高澄微微皱眉道:“高司徒想要看证据,我便给他看看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吗?”
崔暹道:“日后大将军若还要将御史台的奏报给他人观看,还请先通知季伦一声,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高澄肃然道:“好,这次是我冒失了,崔中尉见谅吧。”说着亲手斟了一杯酒,递给崔暹道:“崔中尉请满饮此杯。”
崔暹饮了之后,又回敬高澄一杯,高澄笑着答礼接过,待饮完后,崔暹便起身告辞离去,高澄忙道:“中尉不忙去,我已告知厨人准备了中尉最爱吃的菜肴,还请吃完再去。”
崔暹微微躬身道:“身有俗务,适才陛下传唤,召季伦到御史台审案,皇命在身,不敢耽误。”说罢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厨人已将主肴端了上来,见大人都出屋来,忙跪倒行礼,崔暹并不停留,高澄亲自将其送到东柏堂外,持缰请他上马,趁身旁没有旁人之际,高澄道:“说的不错,很有刚正不阿的样子。”
崔暹闻言偷偷做个谄笑,翻身上马,谢过大将军相送之情带队离开东柏堂而去。
高澄回到屋中,见高洋正在专心对付面前的膳食,不由得摇头叹道:“还不如让高隆之多留一刻,也比做戏给这痴物看好多了。”
南城的一处宅院中,一男一女正在榻上小声议论着。
“怎么样?他没死吧?”女子不屑的瞥了男子一眼,上次男子说她药量下大了,恐怕高岳身体扛不住就此死去,她虽然口头强硬,心中倒也有些慌张。
男子笑道:“娘子的手段自然万无一失,要不你相公我能那么珍惜你吗?”
女子翻了个白眼道:“珍惜我?亏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上次你躲在门口看那恶狗在我身上撒野,不是屁也不敢放一个吗?”
男子连忙嘘声道:“小声点……这话也是随便能说的吗?你可不知道侯行台有多大势力,谁知道哪句话被他听到了,你我的人头都会不保!”
女子鄙夷的横了他一眼,呸了一声道:“我怎么会嫁给你这种货色?要不是在家中实在待不下去,我真是……唉……”说着叹了口气,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男子却从枕旁拿出两块金饼道:“又怨我?这次要不是因为我是清河公亲信,侯行台又怎能找我办事?不找我这些金银哪能到我们手中?”
女子摇头道:“我只是怕被人看出破绽,若是从当日给清河公敬酒的人查起,你就有危险了。”
男子谄笑道:“不必担心,我是随在大家一起敬酒的,何况当日有你配合,他们无从查找。与其在这白担心,还不如及时行乐一次吧!”
说着趁女子不备,一把抓住她双手,急用两腿压住女子下肢,嘿嘿贱笑道:“骚娘儿,这次没招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