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纲见父皇明知自己已经扫清乱军,却依旧紧闭殿门不肯现身,反要召见太仆卿杨华,显然对自己持有怀疑,只得躬身答道:“启禀父皇,杨太仆伤重昏厥了。”说着一招手,便有兵士搀扶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杨华来到殿门前。
该当如何决断?萧衍心中反复思量。
太子如要谋反,一道殿门还不是马上就被攻破了吗?他何须在殿外多费唇舌?我的儿子想必是孝顺的……那可未必,太子性格柔而少断,真要让他当众叛逆父亲,他是做不出来的,难保他不在护卫皇帝出殿后,将皇帝管制起来,之后假其名义禅位于他!
一切皆有可能……
老皇帝此刻想求佛陀给予指引,究竟太子可信不可信?
然而面带永恒和善微笑的佛陀们,只是俯瞰着芸芸众生的渺小可笑,何时又真的说过一词一语呢?
萧衍暗自叹了口气,扫视群臣个个满头大汗的等待着自己的决断,心下打定主意,吩咐内侍道:“打开殿门,请太子入内。”
内侍正要奉旨而行,忽然山门外传来一声高喊道:“皇祖小心!太子与六叔有密谋!”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王服的年轻贵人不顾体面,大步赶了上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王公大臣。
来人正是岳阳王萧詧。
萧詧来到殿外,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子萧纲与邵陵王萧纶都同时呵斥道:“理孙你胡说什么?我们哪来的什么密谋?”
萧詧跪倒在殿外,朝内大声说道:“适才在东宫,孙儿亲眼所见,他二人嘀嘀咕咕,好一番背人言语,之后便急匆匆的离宫而去,直到刚才,孙儿才听说皇祖被围之事,立刻想到他们心怀不轨,这才急忙赶来护卫皇祖!”
萧纶怒道:“岳阳王!我是因为引信被盗所以才求太子相助的!我与太子光明正大,哪有你说的那些龌龊之事?”
萧詧嘿嘿冷笑,给他来个充耳不闻。
萧纲勉强稳住心神,温颜对萧詧道:“理孙,如今要赶紧护送陛下回宫,莫要多生枝节,引朝臣耻笑。”
萧詧侧目道:“朝臣耻笑?恐怕耻笑的不是我这个忠肝义胆的皇孙,而是你这心怀叵测的太子吧?”
萧纲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呵斥道:“岳阳王!你信口乱说些什么?若是惹得陛下龙体不安,你罪不可赦!”
萧詧登时带着哭声泣道:“皇祖!太子看似大善,实为大奸大恶之辈!皇祖试着回想,我父亲当初的病情是不是与如今五叔的病情一样?都是这么浑浑噩噩的昏睡过去,怎么也救治不醒?为什么凡是阻碍到他地位的人就都会不得好死?皇祖!求皇祖明断啊……”
声色凄厉,显然此事已藏在他心中很久,今日终于火上浇油,淋了太子满头,其实在他心中也不信太子会率兵谋反,只是他从不畏惧这个亲叔太子,鄙视他柔而无断的文士个性,此刻把他将上一军,既能在祖父心中埋下种子,又能表现自己的纯孝之意,当真是何乐而不为?
大雄宝殿内,萧衍默默无语,低头思索。
孙儿的一番话,使他回想起先太子过时前的那些情景,似乎的确与如今五子萧续的病况相近,而且萧续是自己的儿子中少有的勇武之辈,文弱的太子猜忌于他确实也说得通。
此刻一名衣冠凌乱的官吏跑上台阶,跪倒在殿外说道:“臣,东宫通事舍人殷不害,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的忠心无二,恳请陛下采信!”
本来殷不害将众王滞留在东宫,想等待尘埃落定后再行告知,然而众位亲王都心怀鬼胎,早在周围布置了眼线,不一会儿便都接到报告,称有人围攻同泰寺,有挟持皇帝的可能,众人连忙离开东宫,各自奔忙,赶去同泰寺护驾表忠。
殷不害无奈之下,也只得随行而来,这时才得以将事情原委从头道来,以此为太子辩解,保护太子的清誉。
殿内的群臣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对殿外跪着的众皇子侧目而视。
在南朝,皇族不过是大族中的武力最强者而已,一直未能真的将皇权做到至高无上,总有很多的制约因素牵扯不清,所以在诸多大族心中,也不一定对皇族真的十分拥护,这也是南朝历来皇帝轮流做,大臣总几家的原因之一。
萧衍皱着两道雪白长眉,情知继续任儿孙们胡闹下去,萧家就真成了笑柄,如果说他对皇子皇孙都有疑虑的话,反倒是这个著名的孝子殷不害的话更能让他采信。
终于大雄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神情肃穆的老皇帝当先迈步走了出来,他先伸手扶起太子萧纲说道:“太子忠贞,朕心甚慰,只因事发突然,仓促间不得不有所防备,六通儿不要在意。”
萧纲顿时哭出声来,哽咽着说道:“儿臣能得父皇这句话,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了……”
萧衍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宽慰,又走到岳阳王萧詧的面前,对他说道:“理孙,你也起来!”
萧詧擦着泪水,从地上爬了起来。
萧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忠心保护祖父,但你不要无端攀扯,没有证据,怎能那样直斥亲叔呢?这可是孝道所不容的!快向太子认错!”
萧詧鼓着腮帮,转身朝萧纲躬身说道:“太子恕罪,侄子担心皇祖安稳,有些糊涂了。”萧纲淡淡的说道:“罢了,只盼你早日长大才好。”萧詧闻言闷哼一声,掉过头去不理。
老皇帝扶起殷不害,执着他的手说道:“家有孝子,国有贤臣,长卿,今日亏得你解了这局,全下我父子宗族之情。”
殷不害恭敬的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罢了,怎敢得陛下如此褒奖?”
萧衍的长须被风荡的飘到殷不害脸上,望着他忠诚的眼睛,听着他的答话说道:“好!好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朕要封赏你!”
转头对萧纲说道:“太子,东宫的步兵校尉一职空缺很久了,难道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萧纲躬身领命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对殷不害说道:“殷舍人,从现在起,你就兼领东宫步兵校尉一职了。”
殷不害忙跪倒谢恩道:“臣谢陛下与太子之大恩,臣敢不竭尽心力,辅佐太子,以报陛下?”
眼见一场风波消于无形,殿中群臣陆续走出门外,七嘴八舌的恭贺皇帝陛下福泽无穷,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在一片恭贺声中,已被挤得排到中列的邵陵王萧纶向前挤了几步,脚下一个不稳,朝湘东王萧绎身上撞去,手下意识的攀抓,将萧绎也拽的倒了下去,只听当啷一声金属落地的响声,旁边站着的萧正德讶异道:“咦?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声音引得大家都瞩目观瞧,萧纶作出眼前一亮之状,从地上拿起一枚小小金印,看了一眼怒喝道:“湘东王!我的丹阳尹印信为何会在你的身上?!”
群情再次喧闹起来,有的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有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有说事有可疑不可武断结论的,本已平息的议论再次混乱起来。
纷乱的过程令萧衍不胜其烦,此刻他心力皆困,不愿再多做思考,暗想只有先压制住局面,以后再行审问,只听他怒斥道:“来人!将邵陵王,湘东王给我拿下!羁押起来!外界任何人不得探视!”
早有太子武卫领命走上前来,将二位殿下勾肩搭背押下台去,一起关到台城内羁押贵人之所永巷中。
这一下的突发情况,别说群臣没有料到,就连刚出大殿萧含贞与高淯也一起目瞪口呆,出乎意料,萧含贞还只是关心至亲安危,高淯却心中诧异道:原计划不是攀扯邵陵王萧纶吗?怎么反而将湘东王萧绎牵扯进来了?
高淯眼看着身旁的萧含贞蓦地泪流双颊,心下微觉歉然,因为若不是元廓从中使力,单凭萧正德这个声名狼藉之辈绝无法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自然现在也没有萧含贞的伤心流泪了。
此刻心中琢磨还是要回馆驿向元廓问明情由才好决断,眼下也只有温言宽慰女郎,告诉她这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皇帝真的认定其父为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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