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祭酒李业兴正在帐中演算历法,他埋头在厚厚的竹简、文书之后,只有在需要旁人服侍的时候,才抬起头来喊一声。
如今东魏宫廷所用的正是他之前推演出的《甲子元历》,但他却知道《甲子元历》中存在几个明显的漏洞,眼下他在演算的这部与众不同的新历,计划着以五百为章,四千四十为部,九百八十七为斗分,还以己未为元,始终相维,不复移转,可称为万世历法。
他本意只愿留在晋阳钻研学术,但高欢看中李业兴的诸般术数,一定要将他带在身边,李业兴万般无奈,只得随行,好在有个几年来一直在身边照顾起居的小厮,聪明敏捷,使他不必为日常琐事烦心。
此刻他正推算到一处紧要关头,眼看就能解开一个问题的关键,目标似乎触手可及,但总是从手边溜走,急的他伸手连抓头皮,只将发髻扯得一塌糊涂。
突然眼前光线一亮,接着听他的小厮说道:“家主,有客来访。”
李业兴充耳不闻,兀自演算不休,小厮知道他的火爆脾气,不敢再说,只是偷眼瞥着帐外二人,脸上焦急之情越来越重。
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李业兴蓦地哈哈大笑,将手中的笔向上丢去,一把抓过小厮,兴奋的说了一连串旁人根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小厮倒也乖巧,始终微笑着等待李业兴发泄完,终于到他无话可说之际,才放脱了小厮诧异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厮躬身道:“家主,外面有客人来访。”
李业兴皱眉道:“又是谁来了?一天到晚也不得清净!”
小厮明白这就是请人进来的意思,忙走到帐外说道:“二位请进,家主正在帐中等候。”
二人走进军帐,见李业兴兀自为适才的成就兴奋不已,彼此对视一眼,均有些莫名其妙,其中一人说道:“李祭酒,什么事如此开心?”
李业兴闻言抬头看去,略感惊讶的说道:“呦,是段将军,这位是?看着有些面熟啊……”
段韶道:“这位是章武公,李祭酒之前见过?”
李业兴点头迟疑道:“原来是章武公……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那也没什么要紧的。”
段韶对身旁的高淯说道:“李祭酒是学士,难免有些怪异,八郎莫要与他计较,姨丈还是很看重他的。”
高淯随意的摇摇头,走上前对李业兴说道:“李祭酒,我们今日来,是想问问你要军队从城北天险之处大举进攻的原因?”
李业兴皱着眉眼角一番,瞅着高淯说道:“不是我要军队从城北进攻,是它们说的!”说着朝书案上厚厚书卷一指。
高淯皱眉道:“李祭酒只凭书中记载,不去实地考量就作出定论,致使大军受损,岂非太过草率了吗?”
李业兴抬起头看着高淯说道:“奇哉怪也,我按书中所载的方法演算方位,至于听不听,用不用,却是丞相的事情,如何兵卒死亡要算到我的头上?”
高淯为之气结,但李业兴显然十分自信,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高淯的脸,样子有些怕人。
高淯想了想说道:“李祭酒说的也有道理,但父王信赖你,所以才对你言听计从,你就更应该谨言慎行……”
还没说完,李业兴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高淯的双臂瞠目喊道:“怪事!!怪事!!”
此举把高淯与段韶吓了一跳,段韶忙上前扳开李业兴的手,将高淯向后拉了一步,只见李业兴仍是死盯着高淯的相貌,口中不停的嘟囔着:“怪事……怪事……”
就在这奇诡的空间中时间流逝,总算李业兴缓过神来,段韶才问道:“李祭酒,什么事让你这么失常?”
李业兴眯着眼睛说道:“我想起来了!章武公的面相本是天孤之相,我几年前曾为他相过面,但如今却稍有改变,敢问章武公是怎么回事?”
高淯点头答道:“脸上伤过一次。”
李业兴不禁鼓掌道:“伤的好!伤的好!上天造物之奇,实在是凡人所不能参透的奥妙。”
高淯暗自挠头,又一个神棍,似乎几年前徐之才就这么说过,如今李业兴也这么说,看来他们两个看的是同一本书啊。
段韶却饶有兴趣的问道:“李祭酒倒说说,怎么个好法?”
李业兴来回在帐中踱步,伸出手指不断摇晃道:“大贵之相,大贵之相,不过又蕴藏着凶险,李某学识浅陋,实在是难解其中玄机。”
段韶笑道:“章武公身为高王之子,自然是大贵之相,这也需要相面才能算出来吗?”
李业兴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神秘的说道:“此相贵不可言!”
段韶眼睛一亮,忙走过去拽住李业兴的手臂说道:“这种言语也是随便说得的?李祭酒以后绝不可向其他人再说!”
李业兴被段韶攥的生疼,疼痛感是他的思绪立刻从学术回到现实中,缓了缓神说道:“我明白,段将军放心。”
段韶稍微松了口气,放开了李业兴的手臂,转过头去带着犹疑的眼神望着高淯,高淯心底暗自好笑,一个让大军白白损失了数万人的江湖骗子说几句话,也能让段韶为之动容,真是可笑之极。
眼见谈话偏离主题越来越远,高淯忙往回说道:“那请问李祭酒究竟是根据什么理论,告诉我父王要强攻北城的呢?”
一说到这个,李业兴脸上又现出不耐烦的神情,皱着眉走到桌旁,从故纸堆中寻出一摞竹简说道:“孤虚术!章武公懂得吗?”
高淯望着从上到下三层的竹简,拿起一卷打开看去,只见上面扭扭曲曲写的尽是古文字,一眼看上去大约有一多半猜都猜不出来,不禁头大如斗。
看到高淯茫然的表情,李业兴嗤笑一声从高淯手中抽出竹简,卷起来放到原处,瞥了高淯一眼说道:“别说是章武公,就是鄙人,有些字也要查证一下方能确定呢。”
高淯低头无语,段韶怕他羞赧,走过去说道:“八郎,这些古书看它做什么?还是出去琢磨一下如何攻城吧。”说着拉起高淯向帐外走去。
高淯被拖着走到帐门口,突然挣脱段韶的手,走回来说道:“李祭酒,这部书借给我看看,不会给你弄坏的。”
李业兴有些意外,微微点头道:“好,章武公拿去吧,过两****叫小厮去取回来就是了。”
高淯抱着厚厚的竹简走到帐外,段韶见他辛苦,招呼了几个士兵帮他运回帐中放好后才问道:“你又看不懂,那这些竹简干什么?”
高淯道:“总有些不甘心,想弄明白他说的到底对不对。”
段韶摇了摇头,嘴上没说,心中对高淯此举并不赞同,二人分手时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八郎,本来因为你路远所以先通知你到军中,过几日高家众兄弟都要来了……二郎已经去晋阳接他们了。”
高淯点点头,谢谢段韶事先告知。
玉璧城头,西魏大都督韦孝宽在铁幕之下面带微笑注视着城南的土山,对身旁面无表情的黑衣卫士说道:“我们夺下这山如何?”
卫士闭口不言,只是将头点了两下。
韦孝宽眯起眼睛说道:“通知下去,让他们防御重心离开土山,好让我们攻下来。”
卫士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城头上朔风猎猎,韦孝宽兜鍪上的红缨在风中飘动,他伸手摸着唇上的髭须,口中轻叹道:“贺六浑,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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