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高欢升帐,众将林立两侧,静候丞相发下军令。
高欢昨晚彻夜未眠,一阵阵虚汗突兀的出现,紧接着就是头晕目眩,但今日总攻的命令已经下达,他无论如何也要支撑起身,鼓舞士气。
于是陈元康给他脸上涂了胭脂,又叫医官调制了些控制出汗的汤药,以免正在发令时,脸上因为汗水流下突然变花,万事俱备,才命亲兵拿出最庄严肃穆的丞相官服,先行坐在大帐中等候众将来临。
三通鼓响罢,众将在点名声中一一应答,无人迟误未到。
高欢攥紧双拳,努力使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安然无恙,但声音却不免带些颤抖,他压低声音对大家说道:“总攻之期已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就是诸位将军建功的时机!攻下玉璧,我贺六浑在此立誓,诸位全部官升一级,都获封赏,望诸君努力,不负与贺六浑相识一场!”
众将同声应道:“谨遵高王将令!”
高欢调匀呼吸,对大司马斛律金说道:“大司马,今日依孤虚术推算,南面乃是敌方大军死守之所,我自来应对,北面就交给你了,如何?”
斛律金老当益壮,伸拳一砸自己的胸甲,喝道:“高王放心!我定让西军的残兵们见识见识敕勒众弓弩的厉害!”
高欢点点头,又对韩轨说道:“阿轨!东面仍交给你!晋明的伤势怎样了?”
韩轨一边拿起头盔戴在头上,一边昂首道:“交给我你放心!晋明也会上阵的!”
高欢接过陈元康递上的清水,喝了一口继续发令道:“刘丰生、薛孤延!”
二人应道:“末将在!”
高欢指着二人说道:“你们都是名列定国五虎的上将,今日我便将攻击西面的任务交给你二人,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薛孤延抢先答道:“高王!你对我恩深义重,还用嘱咐啥?我一定拼尽全力!”
刘丰生也说道:“高王,我虽是后投奔来的,但你待属下的仁义我却早就知道,这次是我第二次参与大战,请放宽心,看我刘丰生建功!”
高欢欣慰的点点头,朝陈元康一挥手,陈元康便拿出两样物事分别交到两位将军的手上,高欢指着薛孤延捧着的褐色对襟长袄说道:“这件长袄,是我冬天御寒之物,今日赐给薛将军,望你吸取上次土山战败之失,时刻记得攻守兼备,不要大意冒失啊。”
薛孤延抖开长袄,立刻穿在身上,拱手大声说道:“谢高王赐服!薛孤延记下了!”
高欢点点头,又对刘丰生说道:“刘将军的勇猛我素有耳闻,但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柄战刀是我惯用之物,希望刘将军能够持刀杀贼,让我大开眼界!”
刘丰生将刀举过头顶说道:“高王放心,此刀今日必饱饮敌血!”
眼看东西北三路吩咐已毕,高欢命他们各自回营准备,等候出兵的号角。待他们走后,高欢长出了一口气,向后靠在凭几上,对帐中其余人说道:“现在剩的都是自家人了,我们可以放松点说话了……”
段韶看姨丈这种神态,担心的问道:“姨丈,你的身体……”
高欢摇摇头说道:“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今天!李业兴说,今天是围城的几十天里最好的攻城时间!一定不能白白错过!”
段韶听他这么说,显然已到强弩之末,心下更是微感慌乱。
虚汗终于还是流下来了,高欢脸上的胭脂被晕开,随着汗水,化作一道深一道浅的印记,他先看看二郎高洋,高洋面无表情的站立,不动分毫。
他又看看三郎高浚,高浚则还以一个肯定的点头,高欢心中叹了一声,终于对众子侄说道:“元康与铁伐留下,其余人各去准备吧,今日攻城,你们必须人人奋勇,不要忘记你们是我贺六浑的儿子!”
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回营准备,留在原地的段韶与陈元康彼此看了一眼,还是由段韶对高欢说道:“姨丈,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高欢看着段韶,仿佛用尽全力,一字一句的说道:“铁伐,此战我若有个万一,大军归你统领,带回晋阳,之后好生协助阿惠,一定要将高氏的基业传下去!”
段韶闻言吃惊道:“姨丈托付本不应推辞,但我年轻识浅,恐怕担不起这个重任啊!”
高欢摇头道:“我知道你担得起!我也只信任你,只能把大军托付给你!我过去与你父亲历尽艰险苦难,扶立元氏,终于攒下这份宏伟家业。如今我病重恐怕不起,你若不担起责任,恐怕我们上辈人的一世辛苦皆付之东流矣……”说着声音唏嘘,感慨不已。
段韶听姨丈说的真诚,低着头思索片刻才说道:“姨丈既然把大事托付给我,我必定好好辅佐阿惠,不让高氏功业成空!”
高欢听他应承下来,这次长出了一口气,又转头对陈元康说道:“当初邙山之战,我没有听你的劝谏全力追击,留下后患给儿孙,即使玉璧攻下,我也再无余力西进关中,深以为恨……深以为恨……令我死不瞑目!以后盼你好生辅佐阿惠,助他建立威望。”
陈元康听高欢说的惨烈,心中也牵动了多年的君臣情分,哽咽的答道:“元康驽钝庸才,得蒙丞相看中,授以幕府重任,何其有幸!丞相本是天纵奇才,起身边土,平定东夏,如今困于孤城之下,实乃时运所致,非战之过,丞相还请宽心休养,即使此次玉璧不下,亦还可以再筹他策,可不要伤了身体才好,即使真有那一天,元康也必竭尽心智辅佐世子,绝不辜负丞相重托。”
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忙伸衣袖擦拭,一时心神动摇,不小心却将袖中的女式亵衣掉了出来,高欢看了一眼揶揄道:“元康你才能是有的,就是这品味实在不敢苟同啊……”三人一同窃笑。
笑声中陈元康捡起亵衣,收回袖中,起身严肃的问道:“丞相,齐子岭那边,派人催促过吗?”
高欢以手支额,无奈的说道:“他羽翼渐丰,越来越自专其事,我派人催他同时出击,两路夹攻,他却以敌人守备充足,不宜枉费兵卒性命为由拒绝,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陈元康眯着眼停顿了一会儿,袖中的手抓紧亵衣给自己打气,终于还是说道:“请恕元康直言,我恐怕高氏之忧,不在宇文,而在萧墙之内。”
高欢看着他二人,点点头道:“元康说的有理,但此事尚有转机,不必急于一时。吩咐下去……”
正要开口说准备出战,突然帐外亲兵跑来报道:“启禀高王,平原公吐血了!”
高欢顿时一惊,手按着桌案从胡床上站起来问道:“叫人去看了吗?情况严不严重?”
亲兵答道:“军营的医官和徐散骑都已赶去了,有几个说情况不妙,派我来通知高王一声……”
高欢听说医官都已赶去了,愣了半晌颓然坐倒低语道:“通知我又有什么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就看七郎的造化了……”
陈元康见状问道:“那是不是暂缓出征,丞相先去探视平原公看看?”
高欢听罢拍案而起,怒喝道:“军国大事,岂能因儿女之事拖延!大军不得延迟!准时出阵!我今日定要与韦孝宽这贼子决一死战!”一口气说完,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众人见高欢声色俱厉,同是一凛,一起答道:“谨遵将令!”
武定四年十月三十,清晨卯时三刻,东魏大军兵分四路,将玉璧城围的水泄不通,一通战鼓响罢,高欢举起手中的战刀喊道:“三军听令!即刻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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