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十一月初一。
东魏大军经过五十天的奋战,最终也无法攻克坚城玉璧,而丞相高欢也在满怀遗憾的眺望了玉璧城最后一眼之后,将大军交由斛律金指挥,一路沿着汾水,途径平阳郡、永安郡、西河郡,于十一月初十返回了大本营晋阳城。
晋阳城北,如今已修筑起了一座坚实的堡垒型宫殿——晋阳宫,在众人的护送下,病重的高欢回到自己的寝室,他在路上睡的昏昏沉沉,此刻睁开眼睛看了一遍迎接的人群,小声的问道:“昭君呢?怎么不见她来见我……”
大将军高澄听了忙凑到父亲耳边说道:“父王忘记了,母亲在邺都呢,你的正妃是蠕蠕公主!”
高欢停顿了一会儿,才使自己思绪清晰,点头道:“嗯,那公主呢?她怎么也没来?”
高澄却不知原因,望着站在远处蠕蠕公主的亲随,等他解答。
亲随走上前说道:“高王,公主说她今天身体不适,不能迎接你了,还请高王见谅。”
高欢听了摆摆手道:“无妨,公主身体不好,就请好好休息吧,待我养好了精神,再去探望她。”亲随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眼看父亲精神不济,高澄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待父王养好了身体再见不迟。”丞相府众僚属,高欢诸房妾侍以及各位公子听到高澄说话,便都站起来朝高欢施了一礼,各回房去了。
高澄见众人都下去了,俯下身子对父亲说道:“父王好好休息,我也先出去了。”
高欢睁开眼睛说道:“你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
高欢的脸色郑重,高澄知道是要紧事务,忙坐在榻旁,等父亲说话。
果然高欢问道:“侯景那边怎么样了?有军报送到吗?”
高澄听父亲提起侯景,便面露为难之色,高欢看了他一眼说道:“已经退兵了是吧?他爱用计谋,从不会狠拼消耗的。”
高澄点头道:“已经退了,也在十一月初一那天,他从齐子岭砍伐树木,放置了六十里的障碍,直退到河阳才扎下营帐,父王,这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吧?”
高欢微微颌首道:“是做给我们看的,正因为他还肯做给我们看,也就说明他对我们还有顾及,并不愿与我们撕破脸,所以你也不要逼迫他,能稳住局势才是最好的选择。”
高澄皱眉道:“我是想稳住,但也要侯狗子看得起我才行,我早就听说了,他在背后甚是贬低我。”
高欢叹了口气说道:“侯景已经专制河南十四年了,之前还有高敖曹与他彼此牵制,自从高将军战死,我又不能再插进他人,他就羽翼日渐丰满,已有飞扬跋扈之志,但我念在外敌未清,将才难得,才一直容忍他至今。如今他也就只怕我一人,不会听命于你的,我会设法召他到晋阳,然后趁机将他拿下,为你铺平道路。”
高澄微露喜色说道:“父王如此为儿着想,我心中感激不尽。”
高欢却皱眉道:“我说的只是最后的处置方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能这样做,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侯景,难保河南半壁不失啊!”
高澄点头道:“一切依父王之意。”
高欢又伸手点着高澄的额头说道:“厍狄干是你小姑婿,你嫌他无文,一直对他不加礼遇,之前还曾让他在你大门外等了三天才见面,从现在起,趁我还活着的这段日子,你好好与他相处,他自己虽没有大本事,但他的骑兵却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明白了吗?”
高澄忙答道:“父王放心,我一会儿就派人请小姑一家过府饮宴,与他们三个好生亲热亲热。”
高欢皱眉道:“不要让他们过来,你过去!此刻礼数不怕大!”
高澄答应一声,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高欢右手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斛律金的年纪比我还大,他部下的敕勒部族,早晚要交到他儿子斛律明月的手上,明月这人我倒不担心,你这些年将他引为亲信,颇得其心,我已将卫将军的高位给了他,他们一家人心眼实在,想来必不负你,是你可以倚仗的一大助力。”
高澄又应了一声说道:“依我看明月的才能青出于蓝,将来的成就犹在其父之上,我会好好任用他的。”
高欢探出第三根手指说道:“关于定国五虎,你来分析一下。”
高澄愣了一下答道:“左卫将军薛孤延骨鲠质朴,粗鲁少谋,可用为将,不可用为帅,但他忠诚事主,应该是可靠的。”
说罢看了高欢一眼,高欢不动声色的说道:“继续说。”
高澄续道:“刘丰生将军远来投奔,已与西军成为死仇,也不会相负,只是要得其死力,还需斟酌;韩贤将军病死多年,他的部众由其子韩裔统领,韩裔无统军才能,我想应该相机行事,将他的部众化入高氏直属行列,不过他儿子韩凤却有些才能,但年纪尚幼,不足为惧,而代替他位置,出任定国五虎的贺拔仁,朴实敦厚,可以信用;潘乐心性和厚,是个甘心为臣的将军,不必猜忌他;只有彭乐将军……我看不准……请父王指教。”
高欢微微点头道:“说的也还在理,不枉你这许多年品鉴人的磨练,看人的水平还勉强合格,彭乐此人,是个天生反骨之辈,用他则可,信他必亡,永远不要将他当做心腹,他是鹰,饿着还会回来,饱了就会飞走!到了无法再用的时候,要果断铲除!明白了吗?”
高澄答道:“我记下了,父王还有吩咐吗?”
高欢渐渐闭上眼睛说道:“礼敬长辈,友爱诸弟,鲜汉如有相争,要表面两相安抚,实则偏重鲜卑,毕竟汉儿们不能为你疆场厮杀,徒然嘴上说的热闹,最终一事无成。”
高澄答应道:“一切按父王的意思办,请父王休息吧。”
高欢本来快要睡着,似是突然又想起一事,转醒说道:“大郎你回来!”
高澄走回榻旁,高欢说道:“好生任用铁伐郎,他忠贞仁厚,智勇足备,我们众多亲戚之中,只有这个孩子能托付军旅大任,军国有事,可与他相商,我已叫他将胞妹许给八郎为妻,双重的联姻,也就保险的多了。”
高澄诧异道:“八郎?父王和八郎谈过了吗?”他想到高淯当初因为李祖娥而南遁徐州,此刻李祖娥刚刚为高洋生子,不知他会不会又一时冲动作出什么事来?
高欢答道:“说过了,他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勉为其难的应承了,毕竟老父病卧榻上,最后相求的事,他怎么着也得答应才行啊。”说着脸上露出了与九郎相似的奸猾笑容,似乎心中为此事窃喜不已。
说完了满腔的言语,高欢放下心事,终于沉沉睡去,高澄轻轻关上房门,走到前堂,见众位兄弟还在坐着等候,见他出来纷纷问道:“父王怎么样?不碍事吧?”
高澄微笑着点头,示意父亲已经睡着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各自安心坐下。
高澄向二郎高洋询问道:“七郎那边有人照顾吧?一定要仔细护养!”
高洋微一颌首,两腮的肥肉轻轻晃动,低声答道:“已派人昼夜照顾了。”
高澄略略放心,这才对三郎高浚说道:“三郎的官也越做越好了,听说你不再每日打猎,开始关注如何整顿吏治了?”
高浚赶忙放下手中的酪碗答道:“我也是向大兄学习,这几年邺下整顿吏治的成绩,让我羡慕不已,所以就照猫画虎的练习一下。”
高澄笑道:“整顿是好事,但切记不要过分,过犹不及,这句话知道吧?”说完又对四郎高淹说道:“四郎,你是不是也该放到地方上历练一下了?”
高淹一愣,咳嗽两声,吐出嘴里的糕饼,连连摆手道:“大兄,饶了我吧,我才十五岁,你就让我在晋阳住着吧,我过得也挺开心的。”
高澄摇头笑道:“这也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我们是劳碌命,只有四郎才是彻底的逍遥神仙。”
说罢又将目光转向五郎高浟,高浟懒懒的笑道:“四郎都还小,我自然更小,能赖一年是一年,你总不能把我赶出晋阳吧?”
高澄笑道:“我是不能赶你,不过你也要为家国分忧,不能总这么懒散吧?”
高浟点头道:“放心吧,该上场时我不会推辞的,不过不是现在罢了,相比这个,我倒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
高澄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此事不必急在一时,也许用不了多久了。”
高浟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高澄再对六郎高演说道:“六郎我是最放心的,从不用为他惦念什么事。”高演听了冲大兄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高澄的目光绕过高淯,对九郎高湛说道:“九郎也比从前懂事多了,以后也是大兄的好帮手!”
高湛闻言笑道:“那我可要看帮忙的事是不是有趣,没意思的我可不愿做。”
高澄不去理他插科打诨,最后对高淯说道:“八郎,父王让你娶段孝先的妹子为妻,听说你答应了?”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这消息大家怎么都不知道?忙向高淯望去,高淯却淡然笑道:“是对我提过,但段表兄说要问过他妹子的意思再定,所以还没落实。”
五郎高浟抢着说道:“嘿!段家那小娘儿可是个出了名的小辣椒,我见过一次,把段韶修理的惨兮兮的,要是被那些被段韶吓破胆的敌人知道,真不知他们作何感想?”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笑声中,高澄听了小辣椒几个字,他脑中浮现出的并不是正值豆蔻年华的段家小娘子,而是那个身穿绿色裙裳,刁蛮张扬,莫名其妙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高阳王元斌庶妹元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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