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在掌心写下几个字,彼此对视一眼,平摊开来,只见陈元康手中写着“慕容”二字,而高澄手中却是一个“韩”字。
陈元康诧异道:“大将军,高王临终时嘱咐,能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大将军却为何属意韩司空?”
高澄道:“徒何人心思难测,父王之所以冷置他许多年正是为此,虽然之前曾有过誓约,但不到万不得已时,我还是不放心用这位尚书左仆射。”
陈元康面露难色,犹豫的说道:“韩轨与侯景同出怀朔镇,两人早年相熟,韩轨的性情侯景尽知,如此岂非落入他的彀中了吗?”
高澄摇头道:“长猷先前说过,此去不过围而不攻之策,既不涉及战场交锋,我看还是用稳妥一些的将军更好,韩轨与先王交友半生,是最为可靠的人选,待我们将侯景困死孤城,其必然不战自溃!如此岂非兵之上者吗?”
陈元康还想再谏,却见高澄眉宇间毫无犹豫之意,显然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遂转念想道:“派韩司空去,最坏的结果是战败,但河阳三城已布置妥当,黄河北岸可保无虞,看大将军这态度,即使我再争取,他也不会改变心意,况且韩轨虽然憨直,却正如大将军所言,胜在绝无外心,且顺从他的意思吧。”
想罢点头道:“既然大将军做了决定,元康一定鼎力支持,只是该如何与韩司空交待,大将军可想好了吗?”
高澄眼中露出一丝狡猾之意,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个圆说道:“这就要借住长猷的生花妙笔,学学先王的字迹了!”
陈元康恍然道:“大将军是要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了?”
高澄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同的人需不同的方法解决,厍狄干骨鲠,我向他坦白之后他自然倾力相助,而韩轨却视先王为兄为主,只要以先王手令召之,必然奏效!”
陈元康微微颌首道:“大将军所言极是,那元康这就写。”说罢走到书案后坐下,刷刷点点的开始书写,高澄道:“言辞切勿客气,一定要按照先王平时对韩轨说话的语气来写!”
过了一会儿,陈元康道:“写好了,请大将军过目。”
高澄接过来看去,只见纸上写道:“阿轨:侯景反了!如今我生病没法去收拾他,就由你替我去!此战要点是切断其外援,围而不攻,待其自毙!记住了吗?要是再像上次围城时犯错,小心我回家收拾你妹子!兄贺六浑字。”
高澄摇摇头,将信交给陈元康道:“长猷,你真行,若不是我知道内幕,也要相信这是我父王亲笔写的了!不但字迹一模一样,就连语气用词都分毫不差,父王说你谨慎仔细,果然一语中的!”
陈元康道:“此皆小才,眩人耳目尚可,真要倚之经略天下,却是痴人说梦。”
高澄想了想道:“我看此计完全可以多用几次,这样吧,你写上几十张父王的手令,隔几天便发出一个,让人难测父王的生死。这样也好给我们赢得时间!”
陈元康道:“大将军放心,此事不难,除非是慕容绍宗之类的才智卓绝之士,寻常的武人一定识不破天机!”
二人相视一笑,都感到彼此相处融洽,渐有如鱼得水之感。
半个时辰后,韩轨身穿甲胄走进晋阳宫政事堂,他本来正在家中为高欢祈福,突然收到一道手令,看后嘿嘿笑道:“贺六浑兄还是信赖我韩轨,这么重要的责任交给我去挑!我绝不能让他失望!”
走进政事堂,冲坐在上座的高澄行了一礼说道:“大将军,高王呢?”
高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说道:“医官一再叮嘱父王需要静养,如今我每日也就只能见他片刻而已,之前写给韩司空的手令已经收到了?”
韩轨点头道:“收是收到了,不过……”
高澄微一皱眉,警惕的问道:“不过什么?”
韩轨呵呵笑道:“不过这事可不小,单我一个恐怕应付着困难,你去问问高王,是不是再派几个人一起去?”
高澄暗自松了口气,微笑道:“司空但放宽心,我已派大军守住了河阳,此战我们有胜无败,司空此去一在就近监视,使其不能恣意横行;二来也好试试侯景究竟有多少本事,是否真像传言中那么难以对付,依我看,司空才是父王故旧友人中的一把手呢!”
韩轨摇头道:“倒不是我谦虚,论战术,我确实不如侯狗子,他当初与慕容绍宗学兵法,没过多久就已经融会贯通了,我后来也求着学了几次,却始终难以领会,都半途而废了。此去若是单单攻城还好,若要野战的话,嘿嘿,大将军,我可先跟你说好了,如果输了你可不能杀我,罚钱之类的我也就认了。”
高澄朗声笑道:“司空放心,只要你小心谨慎,不顺他心意对敌,我料他侯景也掀不起什么波浪来!对了,这次将晋明也带去吧,也该让他多经历一些大阵仗了!”
韩轨道:“既然大将军让晋明上阵,那我再就向你要一个人!”边说边伸手比划了个七的手势。
高澄有些担忧的说道:“七郎吗?他的身体不知能不能经得住?”
韩轨摆手道:“放心吧,我前天见了他,那小子就差去拔老虎的尾巴了!”说着哈哈大笑,心中对这个外甥着实喜欢,所以想让他早一些立下军功,好在高家站稳脚跟。
高澄也笑道:“好,那我一会儿去问问他的意思,若是七郎同意了,我便让你们甥舅三人一同出征!”
韩轨听罢摩拳擦掌道:“可算等到和侯狗子真正较量的时候了!之前七郎还对我说侯狗子的声名比我大!这次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晋阳宫偏殿内,高家众儿郎百无聊赖的呆坐其中,到现在已有四个时辰了,众人不停的询问究竟何时才能放他们出去,但得到的答复却总是要等大将军的命令。
七郎高涣绕着四周不停的转圈,五郎高浟厌烦的说道:“你停下吧!我本来不烦,看你转的都烦了!一炷香的功夫,都得让你转成一个时辰!”
高涣扬手吵嚷道:“这算怎么回事嘛?大兄怎么倒把我们给关起来了?难道我们会比那些汉官们还能惹事吗?我刚才听小厮说,堂上众将领齐声请大兄杀崔暹呢!”
六郎高演闻言目光一凝,脸色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似乎对鲜卑诸将如此张狂感到不可理喻,却又隐隐有些恐惧之意,但最终还是一字未吐,只眯着眼撩起绒帘,朝政事堂的方向看去。
九郎高湛冷笑道:“说你是个痴人,你还不承认!这是众将向我们高家逼宫呢!你还为他们鼓劲!真不知你脑子里都有些什么?”
高涣想了想道:“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终归还是那些汉官不好,若不是他们揪住将军们不放,又怎会惹得众人心中不满?”
八郎高淯起身走到他身边说道:“七兄没接触过地方政务,所以有所不知,如今各地被将领们贪墨的财物总量,已超过上缴国库的数量了,长此以往,国穷民竭,就只剩这些将军们得实惠了!”
七郎诧异道:“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这我倒真不清楚。”
三郎高浚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插言道:“八郎说的太夸张了,将军们哪有这么不懂规矩,就以我管理的青州而论,民死官六早就是潜行的规矩了。”
高淯向来不喜高浚的为人,这时听他驳斥自己的观点微感不爽,正要开口反击,却听一声长叹道:“啊……没得吃了!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啊……”
发出感慨的正是自始至终专心吃食的四郎高淹。
众人见状都暗暗摇头,九郎高湛脸带讥笑的说道:“四兄,你可看好了,盘子是陶的,案子是木头的,房子是土的,帘子是绒的,只有我们是肉的,但我们还没做熟,可别张口就咬啊。”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四郎高淹也呵呵笑道:“饿死我也不咬你,看你这张刻薄的嘴,你的肉准是酸的,跟猫肉一样。”
笑闹之中,时间也就过去的快,大伙儿正调侃四郎的时候,殿门突然打开,大兄高澄独自站在门外。
众兄弟见状忙跑过去问大兄情形如何?
高澄简单的说了几句,又告诉他们如今情况未明,还不能让你们自由行动,先在殿中委屈几日,待众将安定下来了再出来不迟。
众人虽然不知大兄为何这么安排,但高澄比他们年纪大了一倍左右,自来长兄如父,在众人的心中,高澄与高欢似乎已是仰望的人物,所以不易对高澄决定的事提出反对意见。
安抚了诸位弟弟,高澄才对七郎高涣说道:“七郎你随我来,我有事吩咐你。”
七郎乐得逃出这个牢笼,蹦蹦跳跳的出了殿门,笑着对高澄道:“到底是大兄看顾我,知道我在里面憋屈的难受。”
高澄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
正待转身离去的时候,高澄突然回过头说道:“对了!八郎也来!我也有事找你!”
高淯诧异的走了出来,只听大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母亲在元武楼,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去寻你!”
高淯愣了一下,母亲不是在邺都吗?怎么突然到晋阳来了?此刻也不好多问,只得点点头,先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