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揣测的秘密,最不容易泄露。——GeorgeBernardShaw
三月初二,东风起。
宇文泰终于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八万关西鲜汉大军。
刚站稳脚跟,宇文泰就派重兵将黄河浮桥南端的城堡团团围住,若能趁高欢大军未到时攻克这个堡垒,东魏军队如何渡过黄河将成为高欢最大的苦恼。
然而高欢又怎会计算不到浮桥边三个堡垒的重要性呢?此地不但驻军三万,更有一员大将据守严阵以待——敕勒大酋斛律金!
而晋阳的高欢亦火速作出反应,十万鲜卑武士狂飙南下,抵达黄河北岸,两军隔着浮桥遥遥对望,烽火相闻。
夺取南城的计划没有成功,宇文泰却不能在此久留了,当他拔营起帐,移驻黄河上游的时候,却将一份大礼留给了南城守将斛律金。
那是遍布河面,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无数小船。
“既然我无法占有,那就不如毁去!”宇文泰咬牙切齿的在心中暗骂一句。然而随东魏大军而来的陈元康见状,忙联系南城的友人张亮,双方各出动数十只小艇,艇上悬挂铁链,备足长钉,横江而立,等到火船接近,小艇当先冲上,用铁钉与之链接起来,轻松破解了宇文泰的小小伎俩。
高欢看着拉到北岸的火船,遥想宇文泰恼恨的表情,心中微微冷笑:“黑獭小儿如何不见长进?这种伎俩也以为能凑效吗?”得意之余,率领全军渡过黄河浮桥,在邙山附近构筑营盘,等待宇文泰自来赴死。
然而宇文泰却没了动静……
邺宫,仁寿殿。
元善见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走出殿外,对随侍的小黄门道:“大将军到了吗?”小黄门笑道:“说好的是巳时出发,至尊太心急了,眼下可还没到呢。”
元善见轻轻一笑道:“是吗?看来朕是心急了,左右无事,就朝止车门方向走走吧,朕也好多时日没走过阖闾门之外的路了。”
小黄门见皇帝兴趣甚足,今日又是与大将军约好的聚会,也不便出言劝阻,只得轻声道:“至尊既然有雅兴,那就慢慢走,也许走到了,大将军也刚好赶来,两厢方便。”
元善见点头笑道:“放心,不会令你们难做的。”说着离开仁寿殿,一路朝南走去。
漫步到止车门,高澄还不见踪影,元善见站在巍峨肃穆的宫门前,遥望不远处的尚书省卿寺百司等诸多衙署,感慨道:“邺都之壮美真不亚于洛阳,可惜如今的洛阳却是迭经战火,不复从前盛景了。”
小黄门赔笑道:“至尊说的洛阳,奴婢没去过,不过这几年邺都变化可真大啊。本来只是一个残破之城,高丞相翻云覆雨几下变化,就成了今天的帝都风貌,真是了不起的大手笔。”
元善见垂着头,微微颌首道:“确是大手笔……大将军前几日调你来随侍我的时候,跟你如何吩咐的?”小黄门没料到皇帝有此一问,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接口,因为当时高澄分明对他说:“看住那个痴人,莫让他与之前的内侍再有接触……”
然而这种话怎能说出口,皇帝再是傀儡,想杀他一个奴婢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只得犹豫道:“这……大将军也没说什么……就说让奴婢好生侍奉至尊。”
元善见微微冷笑,伸手一摸腰间说道:“朕的弓箭忘记拿了,你去给朕取一趟吧。”小黄门怎敢让皇帝一人独立宫外,忙转身对宫门守卫道:“至尊今日去射猎,快去取弓箭来。”
守卫纳闷道:“我等不奉诏不能随便入宫,小黄门开什么玩笑。”小黄门也知道自己是信口胡言,正空自着急的时候,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救命菩萨的声音传到耳里,忙迎上去道:“大将军,你可来了,至尊走得急,弓箭没拿出来……”说完低着头,不敢向高澄看一眼。
高澄今日心情也是不坏,横了他一眼不去搭理,对元善见道:“陛下用的弓也不到一石重量吧?何必回去再取多费时间,臣这张弓想必陛下用着合手,今日就献给陛下了。”
元善见抬头笑道:“既然如此,就多谢大将军了。”说罢接过手来,挂在腰上。
高澄问道:“陛下可准备妥当了?咱们这就去吧!”元善见回头望了深宫一眼,微笑道:“早准备妥当了,这就走!”说着身手矫健的跨上卫士牵过的青海骢,一勒缰绳,骢马前蹄离地,发出一声嘶鸣,高澄在后喝彩道:“好!这马是前些时候西方吐谷浑进贡的龙驹,已经着人驯熟,今日正好让陛下大展风采。”
元善见少见的朗声道:“出发!目标西山!”高澄忍不住好笑,调侃道:“走!随陛下出征!”数百骑离了邺城,直驱西山猎场。
元善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让高澄看出破绽,调匀气息,控制马速,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高澄闲聊。
“陛下,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同啊……”高澄纳闷的问道。
元善见心中一紧,笑道:“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许久不出宫,骑术有些荒疏了,让大将军见笑。”高澄摇头道:“不是!”元善见暗自摇了摇嘴唇,笑道:“那大将军说是什么?”
高澄盯着他看了半天道:“你今日倒是神采飞扬,与平日毫无底气的样子大异,若是你总这样,我反而觉得你是个人物!”
元善见哈哈一笑,说道:“朕若是个人物,只怕贤父子难以安枕吧……”高澄闻言愠道:“陛下说什么话?臣父子有何负于陛下?”
元善见忙摆手道:“是朕失言,大将军不要见怪。”心中暗自警惕,切不可放纵身心,惹出无谓的麻烦。
西山猎场,众多骑士将猎物向圈中赶去,众多飞禽走兽纷纷四散奔逃,高澄转头问道:“陛下今天想射什么?”元善见抽出弓箭,慨然道:“猎到何物只看天命,倒是狩猎的心情实在不错。”
高澄朗声笑道:“既然如此,臣等就陪陛下玩个痛快!”说着座下马四蹄奋起,向西追逐而去。
众护卫不敢懈怠,紧紧的随扈周围,元善见喊道:“锦鸡!看箭!”说着一箭射出,锦鸡中箭毙命,元善见笑对身旁护卫道:“来,快去给朕取来!”脚下却不停留,仍旧向前奔去,紧跟着狡兔,灰狐,花鹿一一中箭身亡,元善见大喜过望,不停让身旁众人去为他拿取猎物。不一会儿,他身旁就只剩两个护卫了。
元善见大笑道:“今日好运气,你们也要尽兴!”二人点头答应,突然一支羽箭擦着元善见所骑的青海骢耳边飞过,骢马一阵惊惶,青筋暴起,不顾一切朝前飞奔而去,众人大惊道:“至尊!大将军!陛下他……”
高澄一见不好,忙着人拍马追赶,一路西行,眼看接近山谷地带,高澄大喊道:“陛下慢行!勒紧缰绳!”
元善见却好似充耳不闻一样,只是夹紧马腹,一路朝前奔驰。
行到山谷深处,元善见长出一口气,坐在马上四下张望,心中暗自诧异:“师傅所说的位置正是此处,为何不见人接应?”正自彷徨之际,只听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陛下,在等什么?”
元善见听到这声音猛地一惊,回头见山谷中出现一彪人马,当先的正是高澄二弟太原公高洋,高洋黑沉着脸,渐渐靠近,眼睛朝元善见瞪视着又道:“陛下,在等什么?”
元善见嘴唇哆嗦两下,咳嗽一声道:“朕的马惊了,这畜生自己奔跑至此,却不知太原公在此何事?”
高洋冷冷的道:“臣受父命守卫邺都,若是连境内冒出的一群乌合之众也察觉不到,岂非一大怪事?”元善见心中冰凉道:“乌合之众?京畿重地怎会冒出一群乌合之众?”
高洋面无表情的说道:“臣不知,臣的职责只是将其杀净而已。”说着从马上取出一物,正是一人首级。高洋瞪视这首级,又看看元善见道:“似乎是蠕蠕人,怎么会从这里冒出来呢?”
元善见无言以对,身后马声响起,高澄带人赶了过来,一见高洋在此,高澄诧异道:“你如何在这?”
高洋道:“听说此处有人闹事,所以带兵来镇抚。”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元善见一眼,元善见低着头默默无语。
高澄看着皇帝,又看着兄弟,思索片刻迅速下令道:“回邺都!”早有人过来将元善见请下马来,高澄走到皇帝身旁,指着不远处的肩舆,冷然道:“陛下,你永远失去了骑马的机会!”
一处幽暗的所在,不见人影,只闻人声。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道荣,失败了?”
另个声音说道:“失败了……没想到侯景竟会临时改变决定,拒绝接收魏帝,我只好命所有藏身山谷的教众孤注一掷,将其带往草原,但被高洋那蠢物碰巧撞上!”
第一个声音道:“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巧遇……”
第二个声音沉思道:“如此说来,高家气运尚足?从外部是不易攻破了……”
第一个声音道:“你想要与高家结缘吗?”
第二个声音问道:“怎么?师傅有办法?”
黑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第二个声音笑道:“这个有名头,谢师傅指点。”
第一个声音不再响起,幽暗延伸开去,一切都寂静无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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