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自小便认识了小慈,说起来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那时他们住在一个巷子里,他时常跑去拉着她玩。小慈是个羞怯文静的女孩,不爱说话,总是眨着眼睛浅浅笑着,眼神清澈明亮像黑夜里闪闪的星星。玩着玩着也便熟络了,看着彼此从孩童长成娟娟少女翩翩少年,有些情愫便心有灵犀起来。
两家人多年的邻里,两人的感情看在眼里,也算是默许。沈晏说待他考中便会风风光光娶她,因此无论寒暑发奋读书。他读书舔墨的时候,小慈便会在一旁陪伴,沈晏每每抬头,就会看见她垂首做女红或是帮他磨墨,一派静柔美好的光景。那时他会想,此生一直如是他便满足了。
只是小慈十六岁那年,终是嫁给了帝都来的富商为妾。说是家中出了变故需要那人的帮助,那人出手阔绰也有人脉,很快就解决了棘手的问题,只是看上了小慈想带她回帝都。
沈晏虽想去帮助小慈,却无力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慈每日的哭泣、看着小慈低声下气讨好别人、看着她嫁给了别人。小慈走的那天,他拦着马车不肯放行,几个家仆将他打翻在地,打破了脑袋流了一地的血,最后是小慈哭红了眼睛求他们住手饶了他,这才放过沈晏。他趴在地上视线模糊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伸手去触不到任何,他终究没有留下她,她也就这样离开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了钱和权的威力。他触不到的,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爱,还有更多。
那年因为养伤,沈晏误了举荐,留在顾简门下做一个小小掾史,心中是不甘的,同时也诸多无奈。
所以沈晏遇见墨锦云,绝非是一场意外。他早早就打听了关于墨锦云的一切,熟悉他的行程和路径,这才有了他们“意外”的相遇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让墨锦云对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
看到墨锦云的时候,沈晏是有些错愣的。他知道墨锦云绝非等闲人物,却不知他竟这般……只能用“惊为天人”来表述当时的心境。他自信满满以为墨锦云会对他青睐,然后举荐他去帝都,却终究算错了墨锦云这般的人,看得比常人深远透彻。
“其一,你投机。一个个小小掾史竟想傍着高枝一夜之间成为帝都的官员?沈晏,如果本官许了你,你难道未曾想过别人会如何指着你的脊梁骨嘲笑你么?其二,小心机。旁人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现下心里所想。那些招数城府不算太过粗陋,不过若是遇到了帝都的汹涌波涛怕是连如何翻覆了都不知。其三,你动机不纯。”墨锦云顿了顿,勾起嘴角阴恻恻问道,“她叫小慈对吗?”
墨锦云就那样抱臂噙着浅淡的笑意站在沈晏面前,缓缓说着沈晏的心思和盘算,说着沈晏的弱点和缺陷。眼中含着嘲讽和了然,让沈晏登时有种未着寸缕羞耻难堪的窘迫。他与墨锦云比起来,实在是浅显稚嫩不忍细评。
“本官不喜欢别人对本官撒谎,更不喜欢本官的人做官的目的只为抢回一个女人。他也许会因为要得到那个女人成为有地位的人,也会因为得到了那个女人止步不前甚至再次失去所有。本官的人,不能为这些所左右。”墨锦云语气虽淡,却坚定恳切。沈晏那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望着墨锦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官允诺你的,只能是个儒生的身份,给你参加考试的机会。以后会如何,全凭你自己。”墨锦云说罢,冲他勾唇轻笑。沈晏明白他的深意,又是感激又是振奋。
沈晏最后望着那潇洒的墨色身影,握紧了双拳一字一顿喊道:“我沈晏发誓!我会出现在大殿上,让陛下给我站在你身侧的资格!”那身影没有任何停留,似轻嘲鄙夷一般迎风飘扬翻飞,转瞬消失在了拐角。
墨锦云走后,他又由儒生的身份进入聚贤苑开始了多年前的发奋。发觉自己的初衷已然改变:不是为了小慈还是仕途,而是想站在那个人的身侧,站在那个总是浅淡睥睨笑着的墨袍如夜的人身侧!他的眼睛也是那般璀璨莹亮如夜之星辰。
后来沈晏终是如愿考中,如愿携着老母进了帝都,也如愿再次看到了墨锦云。
他努力向着墨锦云说的那样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能让墨锦云认可的人,成为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是刚开始从金陵来帝都振奋的信心,但站到他面前时,望着他身上散逸的光芒,忽又生出几分心虚胆怯来。
他没日没夜的追赶着,终是可以站在大殿上,隔着重重人群望着立于最前面噙着浅笑负手翩然而立的墨袍男子。
望着墨锦云,心中那些怅然若失的恍惚感觉忽然莫名有了归属。沈晏在想念着他,是的,见到墨锦云的那一瞬,沈晏这才明白自己不仅仅是会想起他而是在想念他。那时无数次想象过再与墨锦云相遇的场景,会在什么地方有怎样的打扮说什么话,沈晏心中有好几个版本。
这样的心思,乍看起来竟像是怀春的少女,好笑又荒唐。
墨锦云对他生活上很是照顾,朝堂上虽不明言,但诸多方面都也悄然吩咐打点过。沈晏也是上进细谨的性子,所以他的仕途比想象中要顺利畅通不少。
转眼一年,沈晏渐渐熟稔为官之道,在朝中逐渐站稳了脚跟,朝中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势利眼,荣时,摘星捧月献媚奉承,衰时,闲言碎语嘲笑讥讽。他也看着墨锦云其间的坎坷艰险,看着众人或羡或妒或嘲或恨,他一直默不作声看着,从不发表任何言语。沈晏明白自己是墨锦云一枚暗棋,他还未用时,沈晏必须要养精蓄锐低调收敛。然后在墨锦云需要的时候,显出最凌然最有力的光芒。
这才是站在墨锦云的身侧。
墨锦云向他提了娶亲的事情。沈晏一心于朝中事物,这一年的确没有闲暇去想,墨锦云这么一提,他细细考虑,竟发觉自己对娶亲并不上心。他只想尽更多的力更多的时间,在墨锦云身边。
最后他还是顺着墨锦云的意思,与墨锦云相中的家族连了姻。只要是墨锦云想要他做的,他便去做。
就像是中了蛊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