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我现在完全绝望了
家良来不及看下去，抬头问吴起路的母亲：“这个叫翠香的姑娘后来也变了心？”
“翠香这小姑娘自己倒没变心，”起路妈妈擤了一把鼻涕说“是她父母不同意。那小姑娘来过我家几次，她的父母得知了，听到我家拿不出千把元的聘金，又没有房子，结婚后还要住到她家去，她父母便不同意。许给了另一户原来去说过的人家。也在我们清溪镇的人。
“那个男的干什么的？”
“是村里社办厂工人，一个出过天花脸上有很多麻子的人。年纪已经三十多岁了。”起路的妹妹插上来鄙夷地说：“难怪小哥要气煞呢。”
“那家人家条件比你家好吗？”
“那还用说。”起路的母亲说：“他阿爹是五金厂的采购员，一年能挣五六千元，去年造了崭新的三间洋楼，四周围还打上了围墙，里面还掘了一口井。筑了一个花坛，种起了五颜六色的许多花木，就像一幢别墅。过去地主人家也没有这么惬意的。屋里电视机就有三台，还都是进口的。啥电冰箱、电风扇、电饭锅、洗衣机，要啥没有？他家还答应女方三千元聘金。结婚后到他家还让翠香进社办厂做工。”
“那姑娘就同意了？”
“小姑娘开头不同意，她倒喜欢我家起路。可是她大人逼她，骂她有福不会享！贱货！人家想去也进不去，他找上门来还不肯去，不识抬举的东西！”小娘跑到我家来躲，可是她阿爹阿妈追到这里来，说是他们已经拿了人家一千五百元聘金，这个人已是鲍家的人了！何况鲍家就在我们对街，他们也知道的，我只得劝她回去。“
“她阿爹阿妈为啥要这样逼她？把女儿当货卖，难道起路这么出色的年轻人还不如鲍家三十多岁满脸长着天花疤的？”
“嗨，年纪轻漂亮有啥用呵！”起路娘灰心丧气的说：“也难怪人家，听说姑娘的一个大哥才刚结婚分家。二儿子马上要接上来了。二媳妇已经在说了。据说对方也要二千元聘金，还要造房子。家里也等着要钱用呢。”
“那哪姑娘就同意了？”
“她爹寻死觅活的威胁她，说她要是不依，他只好死给她看！她娘她二哥也一道逼她，说是她不依，以后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不认她这个妹妹。有啥法子呢？一个小姑娘怎么能硬得过他们三个大人呢？”
家良听了深叹了一口气。继续拿起吴起路的遗书来看：“我现在完全绝望了，想不到我身为一个工人，我一再给自己降格，最后连个农村姑娘都找不到。我连这样起码的要求都达不到！确实是伤透了我的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的男人叫鲍时达，我也认识的，在小学时同过学，当时他在高年级我在低年级，他小时读书是个留级痞。常和人打架－－－－－－如今他们五一节就要结婚了，好象还在和我挑战似的，昨天我回家时，正好碰桂翠香的嫁妆车开过来，（这里的风俗嫁妆要在结婚前早两天送过男方家里去）今天她们就要结婚了，翠香的对象就在我们清溪镇。明天翠香就要来清溪镇了。而且巧的是鲍时达的家就在我家对面。你们想想这对我会有多大剌激！昨天起我已经看到对面新楼里，人来人往来客在热闹了。一伙穿着喇叭裤花衬衫长头发的时髦客人进进出出，四喇叭录音机怪腔怪调地整夜的响。今天新娘子一来自然就会更热闹了，我蹲在家里怎么受得了哦！今后我回家来将会经常碰见翠香，而到厂里又要经常和桂珠见面。到啥地方都无法使我平静和安宁啊！这是真是老天作弄我呀！命运对我实在太残酷了！今后我的日子将怎么过？再叫我去找，我也没有这个心思了。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伤透心了！－－－－－－为此，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感到我活着是对社会的一个负担，对家庭的一个累赘。还是死了的好，所以我决定自己消失。我死了，以后我自己就不会难受了，也不会伤心了，家里父母你们也好为我省心了！
父母大人，我对你们说这样的话，我想你们还是会伤心的，还会非常难过的，可是我想这样伤心难过总是一时的，以后随着时间的消逝，你们慢慢会淡忘的。好在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在。你们虽然失去了姐姐和我，（我的死当然不能和姐姐比。）你们仍有许多儿孙，不会寂寞的。而且会过得清静安逸一些。如果我继续活着的话，那将会给你们带来许多麻烦，许多负债和灾难。会弄得你们焦头烂额无法生活。我如今一消逝，以一时之伤心能换来你们晚年长时间的安宁，所以我觉得对社会、对家庭、对你们、对兄弟姐妹，以致对我自己都是有利的。一个人一时之痛苦能换得终身的安宁，永远的安宁，而且能给许多人带来方便和安宁，为什么不去自己消失呢？只是我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辛苦辛苦把我抚养成人，想不到今天全弄到这样的结局！但我仔细想想，我活着对你们确实没有什么好处。确实还是我没了的好。
我没了后，银行里还有五百多元钱存着，存折在我厂里的集体宿舍的箱子里。希望你们把这笔钱帮助妹妹读书。妹妹学习很好，她又聪明又用功，将来能考上大学的。如今祖国四化建设需要大量人才，我这辈子因特殊的原因，不能为祖国出力了。让妹妹将来为国家的四化建设出力吧！
“我消失之后，我希望你们不必到处寻我，你们是找不到我的，我将到遥远广阔干净的地方去归宿，不来干扰你们了，到时候旁人也许会有人发现和知道我的去向，你们知道一下就是了。不必再去寻踪追迹。那地方很大，你们寻不到我的。
“别了！亲爱的父母亲大人！亲爱的妹妹！望你们自己保重吧！
不孝儿起路于消逝前夜－－－－－－
包家良读完这封信后，才恍然大悟，他来到岸电号召他后，总是郁郁不乐的样子，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工作时常常用走神，有时常常呆呆地望着地上半天不吭一声。特别是修空压机那两天。原来他心里有心事啊！
也难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是会叫人丧气的！但是他对社会对事情看得太悲观了！社会是在变的，人也是在变的，今天这样明天就不定是那样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事情慢慢总会起变化的。只有要好好地活在世上，总是有希望的，那会老是这样子的呢？我们祖国有前途，难道我们个人就会没有前途嘛？，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样想不开呢？你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这么好的一个工人，怎么会永远找不到对象呢，这个不行，找那个，哪个不行再找另外一个。我不相信，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青年工人就会找不到一个姑娘？！
“这封信是啥时候到的呢？”
“才今天早上。”吴起路的妹妹说。包家良猜出想这封信大概是吴起路在上海出发前寄出的。本来打算也给他单独写一封的，后来把给他他的信也附在寄给父母的作一起寄来了，所以给他的只剩了一个信壳。
本来来这里之前，他想把吴起路扔在轮船上的小吴的遗物交给他们，以证实吴起路投海自杀的消息，这些东西都放在他随身带的一只包里，但他此刻看到起路的妈妈和妹妹哭得眼泡虚肿的一脸哀丧的样子，和一言不发的吴起路的老父亲，他不愿再折磨他们，他不拿出来了，以避免使他们绝望。
“老人家，你们先宽一宽心吧！我们也在派人四处寻找他，说不定他还在上海什么地方待着，到时候会回来的。当年江亚轮船出事后，还有人半个月后回来的。何况起路还不一定在那只轮船上。”他知道自己是在撒谎。纯是为了安慰他们，但觉得现在立刻把真象告诉他们，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家在上海没有亲戚，他在上海干什么呢？”吴起路的父亲说。包家良感到不好回答。他只好安慰他们几句拎起包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回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