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你这人真是糊涂
海英望着他团信的手说：“这封信你怎么不寄出去。我看你这人真是糊涂，就为这些事去跳海？亏你还是个工人，还是个团员！你是向范熊熊学的？人家范熊熊是为了抵制干部招工走后门的不正之风，她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去跳海的。她死得光荣，可你算什么呢？为一时找不到对象也去跳海？如今这种女的很多，我们这里也有，她们要把自己当作商品卖，要钱不要尊严有什么办法！你不用去睬她们嘛！”
“好厉害的嘴巴！”吴起路心里说：“我们车间团支部书记也没有她厉害呀。看来她大概也是个什么干部，要不一个普通的渔家女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大道理？讲话还这么老练。但在道理上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但是他觉得当干部的都会这么说一套。可是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如今不贪财物，不贪地位的女的能有几个呢？即使女的不贪，她们的父母呢？还有兄弟呢？有的兄弟为了自己讨老婆，逼着姐妹嫁给聘金多的人，比如翠香的哥哥就是这样，为了自己成家要钱，硬是不让他吴起路和他她妹妹好，而逼着他姐嫁给鲍时达。其实翠香是真正爱他的，她曾经来到他家躲避过，但熬不过父母和兄弟逼她，她不由自主无可奈何才嫁给鲍时达的。像这样的姑娘他已不只碰到一个两个了。你说我糊涂，自己的事情穿心过，人家的事情头顶过，你是一个姑娘家，又是一个独养女儿，要嫁妆到时候父母会为你准备好，要房子男方会给你造好，自然不用操心，自然体会不到做男人的苦处。要是你没有这样条件又会怎么样呢？你就肯一分钱不要会跟人家男人好嘛？
他现在自己懊恼，运道会坏到这么程度，因为活着太烦恼，所以他下决心去寻死。可谁知道活着不易，要死也不容易！已经跳下大海里去了，而且还在腰身上绑了铁块，决心死得完全澈底，谁想还是不会沉下去，在海上飘呀飘，人说汆长江浮尸一样汆了老半天竟还死不掉而让海英父女俩的捕鱼船兜着。这事情有多尴尬！
如今她们一定要把我再把我送到厂里去，送到家里去。这回去，不但叫大家耻笑，叫桂珠她们耻笑，叫鲍时达耻笑，还会到处叫人看不起，还会象神经病一样，起走到那里都叫人跟着，时刻叫人防着自己再去自杀，嗨，这样以后自己做人不还有啥味道呢！
“吃吧，啊！何必这样对自己过不去，不要烦恼了，你年纪轻轻的，为啥这样想不开？快吃一点！你从昨晚开始在海上飘了半夜，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捞上来后，又连海水带昨晚吃的东西全都吐光了，难道到现在肚子还会不饿？”说着海英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酒冲蛋捧到他面前。并把筷子递他。
吴起路羞愧地望了她一眼，不知是被她的热情关怀所感动，还是他真的饿了，就接过碗来拿起筷子不好意思地慢慢地吃来。
“好，你吃完叫我一声，镬里还有，我去给你盛。”说吧，她微笑地望他一眼又走出去了。
“够了，谢谢！不要再去盛了！”他赶快向她说了一声目送着她出去。
昨天晚上在轮船上他也只喝了一瓶酒，吃了点菜没有好好吃饭。夜里又在大海上那么一阵折腾被他们救上来后，就像海英说的那样，当时在船上吐海水时早把昨晚在上轮船上吃的东西都吐光了。连胆里的黄胆水都吐出了，刚刚睡着不知道。此刻他觉得真感到很饿了，看海英出去他便拨动筷子呼噜呼唤噜地大吃起来。四个鸡蛋一大碗面三下两下拨进肚子里，连碗底里的一点汤都喝过精光。
吃了点心，拿过放在托盘上放着的毛巾揩揩嘴巴。这才感到舒适了很多。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转向楼外，透过后窗和前窗，前前后后望望这生疏的地方。
但见这地方环山面海，风景秀丽，高山上满是青松翠竹，大海上碧波荡洋。海边沿一块块稻田青翠嫩绿，山脚下一幢幢楼房鳞次栉比，远眺象山港上有许多渔船在捕鱼，近看有妇女在晒场上织网。真仿佛是世外桃源。好一个可爱的渔农之乡。比他的故乡清溪镇好多了。又近看他住的这两楼房子，里外全新，墙壁还糊着美丽花纹的墙纸，房间里还铺着地板，油漆得金光发亮，房顶上还拉了平顶，牢固整洁。这房子大概也是新造的。吴起路不由的在心里赞美，他傻傻的想，当年要是插队在这里，有多好！他愿意在这个地方找个渔家姑娘，一辈子在这里安家落户。抽到工厂去有啥好啊。可是一想到翠珠她们又摇摇头给否定了。是啊，如今农村姑娘眼界也变高了。这里不定没有翠珠那样的人，
他正痴痴地想着忽然一阵脚步声，海英带着她爸爸上来了。
“阿爸，他已经起来了。”海英兴奋地说
“哦，”海英爹妈走上楼来，见吴起路穿着他的衣裳面色红润地坐在房桌凳前的窗下，不由的高兴地说：“后生，你已经起来了？”
吴起路赶快恭敬地站起来，叫一声阿叔。
“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感到难过吗？”不等吴起路回答，阿仁叔又指着后面走上来的一位背着一只药箱的姑娘，她也是高个子，约有一点六米之高，肩上挂着一只药箱。起路想起来了，昨晚朦胧中也见到她来检查他的身体过，当时还记得她给他打了一支针。
“喏，我又把我们的医生请来给你再检查一下。夜里给你打了一枚针，吃了几颗药，看来有效果，看你恢复得这么快。”
吴起路这才想起来原来昨夜朦胧中给他打针吃药的还是这个年轻的女医生，这时那个披着长波浪头发的赤脚医生，一面微笑着和海英愉快地说着话。一面打开红十字箱，拿出一副听珍口器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来说：“来，我再给你检查一下。”她随便地解开他的衣服，在他的胸脯上上上下下地听了一会。微微点点头。然后又拿起体温计来叫吴起路嘴里含着。一会她从吴起路嘴里拔出体温计提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说一切都正常。再望望他的脸面和身体说：“身体都已恢复了，没有什么了。”一面向海英和海英爹妈笑着叫他们放心。仿佛吴起路是她们家的人。她又给吴起路的腿部不知被什么擦伤的地方，搽了点红药水就完了。
“嗯，这就好。”阿仁叔高兴地向起路点点头地说：“后生家，体质好恢复得快。“
吴起路在两个姑娘的中间，感到手足无措很不自在，他感激地向赤脚医生望了一眼然后和阿仁叔说：“阿叔，你特地去为我请医生的？“
“没有，没有。我出去卖鱼顺便叫来的。她自己昨夜来看过你。今天她不放心想再来看看你。不要紧的，慧英是自己人。尽天和海英泡在一起，就像姐妹一样，没有关系的。”
这边起路和阿仁叔谈着话，慧英却在那面房间里角角落落欣赏起什么来。忽然她看见电视机上的那只乳白色的小熊猫，高兴地拿过来说：“呵，真好看，海英，你那玩意儿哪买的？”
“这小玩意儿？是那天我到东海城里去在妇女儿童商店里买的，你喜欢拿一只去好了。
“不，我不要，你正好一对，我拿一只去不是把你拆散了？”
“那有什么。”
“呵，原来这是海英睡的房间？”吴起路这才明白，“怪不得这房间这样整洁清爽，床上被褥也这样干净，还有一股什么香味。”他不由得一阵脸红，原来自己昨天晚上还是睡在人家姑娘的床上！此刻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觉得狼狈不堪，觉得是社会的多余物和人世间的累赘，可他投海被捞上来后，仿佛脱胎换骨了，人家把他当作宝贝一样看待，她们对自己却这样看重，真有点使他受宠若惊，他感到自己是这样的人，不应该享受这种待遇。感到海英她们对自己太好了。好得让他感到脸红，感到心跳。感到惭愧。
吴起路正坐在窗下呵呆呆地想着，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慧英挎着药箱，海英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边嘴里含着糖，低声地向她说着悄悄话。起路正尴尬地想起身回避出去。海英却像熟朋友似的塞给他一把糖，说：“你再好好地躺一会吧！”
“这，这－－－－－－”起路慌忙往后躲，手上捏着一把糖不知如何处理，一边面红耳赤地低声地说：我不在这里睡了。但她们以为不好意思吃她的糖，慧英热情地望了起路一眼说：
“吃呀！你在海英家点心都吃了，眠床都睡了，吃几颗糖有啥？海英糖箱里还多着呢。好，你再好好的将息一会吧！我走了。”
起路正想对海英说什么，忽然，慧英走到楼梯口，又回过头来对海英说：
“喂！海英，我忘记告诉你了，刚刚阿祥伯对我说，三点钟大队叫你去开会。”
海英瞧瞧手上的手表说：“呵，已经到了！那我就和你一道去吧！”两个姑娘干脆手挽手一道走下楼去。
海英妈从灶间里走出来说：“海英，你疯疯颠颠的又到那里去呀？也不来帮帮我。”
“阿妈，我去开会，没有空。”海英已经和慧英一起走到老远了。
起路傻傻地望着这两个姑娘的背影出神。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世界的人们仿佛没有地位观念，没有贫富观念。这世界不但大叔大婶待人热情，姑娘们也都是那么纯洁，那么美好。他感到自己要是在这里生活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