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与父亲分开过日子
乐亚英告诉他，接下去春节前后，要发展第二批团员。从明晚起你跟我到村里团支部去参加学习好不好？家良说你是团员，我去参加算什么呢？乐亚英说，团支部对村里青年进行上课，你去听听，提高一下认识。家良感到一时不好拒绝，不说去也不说不去。乐亚英看他少言寡语的，又对他说：包家良，你在学校里时，是个成绩最好的学生，还当过好几年班长。你在小店时就会给报社写文章了，你现在还在看这么深奥的书，我想你是有能力的，解放后你反而掉队了。你想想冯老师也应该振作起来。现在祖国建设正需要我们呢，你要在政治上争取进步，我相信你在新社会里一定会有很大作为的。
家良听了，不知如何回答她，他坐在她的对面只闻到从她身上透过来的微微的香味，不知是处女香还是她身上穿的衣服香？感到很不自在。当她提到冯老师的时候，他沉默不响了，是啊冯老师为革命把命都献出去了，想想现在解放了，自己怎么反而消沉了呢，感到是有点不大对头，感到对不起冯老师了。他于是嗯嗯吱吱地回答她。村里开会如有人叫他，他会去听一听的。乐亚英说我不就是来请你的？你一定要去！说吧她就走了。
第二天晚上，正好是民兵巡夜，他到了民兵队部，——民兵队部正好做在祠堂的厢房里，见当作夜校课堂的祠堂的大厅里，汽油灯点得雪亮，团员青年们正在开会，看见他正在给大家上课的乐亚英走过来，向他挥挥手大声叫他：包家良，你来啦，来来来！到里面来。大家见团支部书记叫人，回头看看，认识是包家漕的包家良，都拍手欢迎他，包家良穹迫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他进去时乐亚英看他进来向他点了点头。他坐在课堂角落里听了一会。乐亚英在进什么社会主义前景呀，什么现在是新民主主义社会呀，什么到了社会主义时点灯不用油，耕田不用牛呀，什么到了社会主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呀，讲的天花乱坠，全是一些虚无漂渺的东西，解决不了他眼前粮食问题农具问题，更解决不了他的前途、他的生活问题。觉得这些话是远水解不得近渴。
后来陆续又去听了两课，有人告诉他这批要发展的团员已经早就定下来了，还有发展党员的。但这些都没有他的，人家发展的是早先的积极分子，已经培养教育了好长时间。他想要加入青年团，还得要努力半年一年甚或更长时间呢。而且他觉得就是加入了青年团也只是个虚名望，又没有工作，又不能当饭吃。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听了两课就不想听了。
三个月后，村长叫他去夜校当老师，说现在学生多了，分好几个班了，乐亚英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他一块去帮她上课，
正在这时，正在帮人家磨年糕粉赚点工钱的父亲说磨年糕粉少一个人，只他一个人不好搬磨和干活。他想着还是跟他阿爸去磨年糕粉倒有三餐饱饭吃，他于是就跟父亲一道去磨年糕粉去了。在吃饭时，主人家真的搬出来萝卜烧猪肉、红烧带鱼等他家从来没有的好吓饭，他感到还是帮父亲磨年糕粉好，有这样好饭菜吃。村长叫他去夜校教书终究没有去，因为没有工资没有实惠，他感到还是跟着父亲去推磨磨年糕粉赚口饭吃实惠。
时间到了一九五二年底，上面来了参军号召，号召有志青年参加志愿军去抗美援朝，跨过鸭绿江去打美帝国主义。他的心激动起来。
他想出去参军了，他想当一个英雄，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当时在朝鲜战场上，出了黄继光、罗成教、邱少云等志愿军英雄，他以前在互助组里订的报纸上看了这些英雄事迹后，早就热血沸腾，精神振奋了，他也多么想有机会到朝鲜战场上奋勇战斗，当一个被人民传颂的英雄。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农会一动员，他就以民兵的身份瞒着父母去偷偷的报了名，又偷偷的去区卫生院验了身体。还在区卫生了院里宿了一夜，化验了血，检查有没有血丝虫。当第三天他得知他身体检查合格时，他高兴的一蹦三跳欣喜若狂。嗬，他要去参军了！他要穿上军装去当中国人民志愿军了！他也要变成全国人民爱戴的最可爱的人了！从此他要到部队去当兵打仗了。这真是他最向往地方呀。他想像着自已穿上军装英姿飒爽的样子。幢憬着乘上隆隆的列车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开赴朝鲜战场，在冰天雪地里一把炒火米一把雪的艰苦卓越绝又无比光荣的战斗生活。
可是五天后，人家去乡政府报到了，乡里却没通知他去，他焦急地奔到乡政府去问，为什么不叫他去？乡长告许他：你父亲不同意，说你弟妹多，家里负担重。考虑你家实际情况，二来也考虑你年纪还小，等过两年有机会你再去吧。
家良好不丧气，一场宏愿成泡影，回家后他和父亲大吵一顿，说你为什到乡政府去说？埋怨父亲拖他的后腿，说，你把我拉下来也白拉的，我不会给你好好干活的。父亲只是闷闷地忍着，不敢回答他。
第二年，他整整埋怨了父亲一年。每当生产和生活发生困难的时侯，更埋怨父亲：说，你去年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知道这个家总是弄不好的。
到下半年，在一个互助组长的挑拨下，他竟自私自利地甩开背负一家人生活重担的父亲，不顾小弟小妹，与父亲闹分家自己过。父亲怕他出走，只得分给他三亩田，让他自己种。其实那互助组长是别有用心的，因为他自己有三十多亩田，劳力不够，挑拨把家良从家里分出去，家良的多余劳力就可为他家劳动了，家良的劳动工分值又低。可是家良却还十分感激人家，以为是人家同情他的处境，其实是做了件人家把他卖了他还给人家数钱的蠢事。
可是，在当时，他在互助组长家里和他家大儿子一块住在风风凉凉的楼上，还觉得自己做得对，他离开自己那朝北阴暗潮湿又拥挤的家，住到互助组长的家里觉得是那么的舒服惬意。
但他在那互助组长家楼上住了一些日子，在这个互助组里干了一段日子，后来终于明白了人家为什么挑拨他离开家里，又回到了自己父亲一组的互助组，在王福寿家隔壁租了半间小屋子住着。他在那里向人家借了一张竹榻，搁了一张单人床，还在屋角里打了一个狗头灶，过起单身汉生活来。单身汉生活，有苦也有乐，那年他在父亲的田头的一个茭白河里，那像像烂塘地似的半河漕里，春天时他在那里种了一些茭白，他也没怎么莳弄它，让它自生自长的，因为河泥比较肥沃，到秋天竟长出一苞一苞的茭白来，一次竟拗了几十斤，他就挑着茭白到城里去卖，一次竟能卖到三四元钱，这下子他有点钱了，他就拿了这些钱在城里看起戏来，正好兰江戏园的越剧团在演全本《水浒传》，因为这本书他全部看过，他对戏中的故事人物都较熟悉，从鲁智深醉打镇关西，一直看到林冲雪夜上梁山。看上了瘾。他每天下午在茭白田里扮了茭白，第二天一早去挑到城里卖，卖出茭白，买副大饼油条吃了就去看戏。这样一连会看了五六天，直到茭白卖完了，才没有到城里去了。这段日子是他在家种田时过得最惬意的日子。
但是那一年下半年成景不好。正碰上几十年不迂的大旱灾，早稻都晒死了，两亩田收上来的谷加上给互助组里做的工分找进来的工钿，除了交农具耕牛和公粮，秋收完毕，只剩下一箩谷子。下半年晚稻也好不了那里去。眼看着下半年和明年生活会成问题，靠这一箩谷和秋天收上来的晚稻也难吃到明年。他得想办法在农闲时做点生意。
他把那一百斤谷卖了做本钱，八月里，到梁山伯庙去赶庙会卖嗅豆腐，但是卖了几天，发现庙会上卖吃食的摊头很多，庙门前有大饼油条摊，有包子摊，有赵大有金团摊，还有面食摊，来买嗅豆腐吃的人不多，不但赚不到钱，还要亏本。做了三天便做不下去了，却剩下炸过嗅豆腐的半锅油。没法子，他只得把那炸过嗅豆腐的油拌饭吃，省一点菜钱，还感到油昧昧的很好吃。当时家良不知道，实际上多次炸过臭豆腐的剩油是有毒的，里面有很多致癌物质。但是那时他年轻身体好，吃过竟也没有什么。
他父亲家里缺了劳动力，情况虽不好，但田比较多，暂时还有一点吃的，叫家良回去，可是家良觉得已经太对不起父母了，怎么好意思再回去？
九月里只得跟人家去慈城割胡白稻——一种介于早晚稻之间的中心稻。可是当割稻客，不是你一去就有人雇你的。头天下午去没人要雇，饿了买把炒豆当作晚饭，然后伏到河里喝点河水解解渴，他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在慈城凉亭里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蚊子是造反一样多，亏得带把草扇去，要不晚上都没法合眼。
第二天再坐在凉亭的墙脚下，等待着走来过去的雇割稻客的主人家来雇他们。但是因为这时正是农闲时节，四乡走弄的割稻客很多，供大于求，割稻客会弄的遍地都是，却没有几个人来雇他们。等到第二天下午，有个老头来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我家里割割稻的人有，我自已和我女儿会割的，只要雇个打稻的人就行了，你们那一位肯去？大伙都揶揄叫家良去：
“家良，这是个好档子，你去顶合适了，你去吧，做做好的话，就甭回家了。”
那老头听了大家的话，看看这个年轻小伙子欢喜地说，“真的，你如愿去，胡白割好顺便给我家种春花，我都不用再雇别的人了。
“哎，家良再好没有了，你就在那里入赘做女婿吧，啊，快去！回家我们去给你父母讲一声就行了。“
家良一听早羞得满脸红，再说他也不愿意离开大家一个人去，好像人家会欺侮他似的，终于也没有去。结果是跟伙伴们去逛了一趟那里的著名的古迹龙王堂的清道观，看了一下像孙悟空似的雷公和十二殿王里的黑无常、白无常，以及锯锯磨磨落油锅的怕人的前世后世轮回十年殿王故事里的菩萨就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