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溪糖厂，当时是福建省最大的一个糖厂，那时它的生产能力已经达到日榨甘蔗2000顿，还有第二期工程正在扩大。第二期完成后就能达到日榨甘蔗3500顿。这是一座机械化现代化工厂，从大捆大捆的甘蔗吞进去到白沙糖像瀑布一样出来的成糖车间最后一道工序，都是机械化电气化的。当时工厂有1500多工人。还办起了培养制糖工人的化工学校。化工学校也有1000多名学生。其实是工厂的后备军。他们一面学理论，一面在工厂实习。实际上这时厂里就有3000多工人了。
车间里机声隆隆，热气腾腾，巨大的蒸汽机滚滚飞舞，带动着六座压榨机吱吱嘎嘎地欢唱，把履带传动的满漕甘蔗压成榨屑，黄录色的糖水像山泉似的向输汁糟里哗哗地流淌。工人们只要坐在操作台上监视着，有时揿揿按钮，有时按按电玲，与前后道工序联系联系，看看机器正常运行就行。这使包家良他们这批刚走出军营的复员军人和刚出校门的社会青年们很感到满足。他们想鹭江甘蔗化工厂建成后也会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将后要在这样的一个大工厂里生产，当这样一个现代化工厂的工人是多么值得自毫和骄傲啊！
后来他们又到动力车间去参观，动力车间实际上是一座热电站，它有三座大锅炉，两台汽轮发电机。一方面发电，一方面供汽。电能供应全厂动力和照明，蒸汽推动压榨车间的蒸汽机，而蒸汽机就能带动六座巨大的压榨机，并供成糖车间的蒸发和煮糖之用。
家良他们在工厂的一个工程师带领下来到动力车间的锅炉房，但见那巨大的锅炉房有六层楼那么高，里面热气腾腾，蒸汽咆哮。后来又来到发电间，发电间里巨大的汽轮机带动同轴的发电机嗡嗡地响，据说每分钟有六千转的速度。可是里面却是煞煞清爽，声音也不是很响。在发电机旁边是一长排配电屏，配电屏上面是红红录录的指示灯和许多电流表、电压表、功率表，下面是一排闸刀开关。工人们有的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仪表。有的在抄写各种仪表上的读数。还有个值班工程师，拿着一根铁棒一头触在机壳上，一头套在耳朵上听机器运转的声音是否正常。更使人感到有一层神秘性和严肃性。
看了这个大工厂，知道他们自己的工厂将后造好也是这个样子的，感到十分兴奋，家良觉得离家虽然远一点，这个工厂实在是不错的，在这样厂里当工人还是值得的。
第二天，他们这批来的新工人，就由江部长和叶科长与白头发指员把他们召集集到工厂招待所的会议室里，这就逐个念名字分派他们的工种了。
公布的结果，陈凤达分配到动力车间当电气修理工，黄羊岙观察站来的雷达班长王雪城和一个山头藉的广东复员军人被分配到动车当汽轮机工，李明根和一个苏北兵，因他们在部队里就是柴油机发电机工，被分配配电室当配电工。而包家良和一个部队机要员，东北人李春明却意想不到地被分配到锅炉房当司炉工。这使包家良心里很不痛快。也对李永根和陈凤达等很羡慕，觉得当个电工或配电工又干净又有技术学。
包家良当时心里不平地想，人家都分配到不是机就是电的好工种去了，而他一个部队的报务员，却会给他分配到锅炉房去当一名锅炉工。搞机搞电的听起来响亮又好听，可他却去烧锅炉。虽说这锅炉和烧饭打铁的炉子不同，但是总是个炉子。当司炉，也总是个烧炉子的。在人们的印象里，烧锅炉的总是满面烟灰扛着一把大铁铲捅炉子的。为什么在部队同是报务员，到工厂后，陈凤达去学习电气修理工，而却让他去到锅炉房当个司炉工呢？他在部队报务学习和工作业迹还比陈凤达好呢，还是个一级技术能手，可来到工厂，却把工种分配得比他还坏，觉得厂里不知是怎么搞的？从技术上讲，报务员出身的人学过无线电，应该也让他去学电工才是嘛。
分配好后，他与白头发指员和叶琴科长反映自己的意见和要求。可那个年轻瘦长的福州女科长说，司炉是动力车间的主要工种，那可是关键岗位呢。弄不好锅炉就会爆炸的，担负着全厂供电供汽的重大责任啊，叫你当司炉不但没小看你一点，而且是对你的信任啊！你看，李春明，他是一个部队的机要员，还是**员，都让他去当司炉工呢。你好好的学习，安心地学习吧。包家良听她讲这个岗位这样重要，他也只好勉强答应了。
可是他的心里总是憋不过来，感到很烦恼，很委屈、不舒心，不管你讲得再重要，再好听，司炉工讲起来人家总把你当成是个烧沪子的，烧火的。特别是他想到以后，如果让雪梅知道了他现在在工厂里是个烧锅炉的，那会叫她多扫兴啊！她爸爸是个打铁的铁匠，不是烧小炉子的嘛？那小炉子一烧起来满面烟灰，他不和她爸爸一样的嘛？多丢人呢，到大工厂做工人做工人，却仍是个和以前在她家里当学徒时一样做一个烧炉子的，多没劲！而且以后想调回去也不容易，家乡那有这样大的锅炉啊？回去以后干什么呢？如果当一名电工听听也好听，以后想回去时调动工作也方便，因为用电总是到处需要的嘛？可如今领导硬是叫自己当一名司炉工。
当几十年后他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思想是十分不成熟的。某项工作好听难听更是虚荣心在作怪，也是家良自己好高骛远思想在作怪，他总是这山望望那山高。人们说行行出状元，其实好好干什么工作都有出息，干不好干什么也没有出息。
而且干什么是好，干什么不好一时是看不出来的。世界上的事情谁能晓得以后会怎么样呢？
命运的最后是，作为一名电工，后来他调回来家乡时，是很容易地被一个新建工厂接受了，真像他当年估计的一样，电工的受业面比较广。但是受业面广的职业，没有特殊性，也就没有什么特出的待遇。这个单位调进后，后来效益和福利都一般般。当时他如果还是个司炉工的话，他就可以调到后来兴建的东海发电厂。
当年鹭江甘蔗化工厂的劳资科长曾对他说过，锅炉工是动力车间的重要岗位，实际上真像那位劳资科长所说的，也是发电厂里的重要岗位，当时这个发电家乡后来兴建时正缺很多熟练的锅炉工，如果当时包家良还是一个司炉工，他调回时东海市劳动局就会把他安排到发电厂。后来的发电厂的经济效益和福利比家良进去的机械制造业厂翻好几倍。知道后来会是这样，家良当年还是当司炉工好呀。所以人世间许多事情，最后的结果都是很难说的。家良后来感到，有时候命运还是服从分配，听从领导安排的好。家良患得患失里考虑自己的问题太多了，其结果却正好相反，这也是命运对他的一个巨大的讽刺。
后来去到鹭江市培训，跟上海人老吴和河北人老报务员刘文彬在一起，因为培训厂里没什么事，尽天躲在宿舍里看书或逛街，对政治上的进步也不闻不问了，结果入党什么的都比人家难，因为他们远离了党员同志和组织，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人关心他们，或他们自己养成了吊儿朗当的习惯。如果当锅炉工与李春明在一起，那两个锅炉工都是党员，他们就会关心他培养他入党。这就是近朱都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吧。
讲得再远一点，当年家良在家乡跟父亲种田的时候，因嫌种田苦，嫌种田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出息。但几十年后社会的变革，没有想到乡村也办起了工厂，家良小学时候的一个同桌的同学，因为服兵役身体不合格，他只得在家里种田，后来由于他的聪明才智，先是在乡里搞机电站，后来又搞工业，也就是兴办社办厂。后来转制了，这机构就转给他们，父子俩自己办起工厂来。后来他的工厂规模占地100多亩，产品销售五大洲，产值每年超亿元，竟成了亿万富翁。包家良后来还专门为他和他的儿子的工厂写过一篇报导。而包家良奋斗一辈子，不过到老也就混个只一千多元一月的劳保罢咧。到这时，家良感到自己走南闯北地在外面闯荡了一辈子，还不如他同学原地不动一直在家乡的好呢。
这真如俗话说的，“眼头活络，两头不着”。事实上眼头活络的人，都是从自己个人利益考虑的多，为公家为别人考虑的少。所以其结果必然是这样。而所谓傻里叭叽的人，没有很多考虑个人得失，领导叫干什么他就安安心心干什么，结果由于事业的发展，工作的需要这个个人也跟着发展了。后来家良读到英国诗人雪莱的一句话，他说：“精明的人是精细地考虑自己的利益的人，智慧的人是精细地考虑他人利益的人。”感到这句话非常有道理。家良觉得自己当年就是个精细地考虑自己利益的人。光考虑自己利益的人，精明的人到头来却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恰恰相反，一个照顾大局的人，遇事为他人，为家乡父老兄弟考虑的人，就像他小学时的那个同学那样，当时虽然平平常常。后来却会发展很好。说明他才是个智慧的人。
此是后话。当时筹备处的领导分配好工作，联系好培训就回鹭江去了，这里的培训日常事务就交给了从部队转过下来的那个白头发指导员负责。但是当时包家良的思想依旧没有通，要想再调换工种领导已经走了，白头发指导员只顾培训的思想工作和行政事务。可不管组织工作的。领导没有给他这个权。工种是厂部调动的。家良对指导员讲过多次，他只能安慰安慰他而已。
“小包，做电工当司炉还不是一个样？都在动力车间嘛，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工厂总有分工的，那能随便挑挑拣拣的呢？你还是安心好好学习吧。”加良感到指导员讲话如隔靴抓痒，不痛不痒，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得暂且安心学习。
下车间后，在轰轰烈烈的车间里，看到工人们各守着自己岗位，聚精会神地认真操作，他也没心思乱想了，
到锅炉房以后，他跟的是个湖南小师傅，说他是小，看起来个子小巧，比包家良还瘦小点，年纪却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已经是个四级司炉工，他操着一口湖南话，看他们是鹭江来培训的一伙海军复员军人，对他们蛮热情的，湖南师傅是个司炉，负责一台大锅炉的运行，起初两天加良跟着师傅在旁边看看，看他如何调节风、水和煤。看着压力表，几天后他就在他指导下能操作压力表并帮着看水位表，看汽压表。水位低了把进水的阀门旋大一点，汽压低了把风量加大一点。这台锅炉是个链条炉，加煤是机械化的不用人工操作，只要间隔一两个小时捅一捅炉子就行了。捅炉时要拿一条五六米长的粗钢做的铁棍，从前头的炉膛中捅进去。那是有点重，这也是唯一的较强的体力劳动。干了几天，家良感到这工作还是很有意思的。实际上也不很辛苦。只是不能坐，眼睛要老盯着在那六层楼高的上面一个水位计，和锅炉前面的两只压力表。精神要高度集中，不能有点疏忽。若一分钟不进水，汽压过高锅炉就会爆炸。所以这工作的责任很大。
站在六层楼高大的用红砖砌成的炉体面前，加良望着那包着白色石棉绳的红管子白管子的沸腾咆哮的大锅炉，犹如看守着一头暴躁易怒的大怪物，叫它驯驯服服地为汽轮机和压榨车间的滚滚转动的大蒸汽机供汽发电，感到这个工作的意义和伟大。使加良感到当个司炉实在也不简单，也很有意义。一时里他不再闹调动工作的情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