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异性坐一块,是一件令人向往而又胆怯的事。所有的男生和女生都希望自己的生活中发生点什么,发生的这点事最好是顺理成章而不是刻意追求的。调座位是创造这样的机会的最佳事件。有经验的班主任把排座位看作头等大事,它关系到班级的长期稳定,关系着能否省心地走过一个学期。不少班主任在排座位之前要画几张草表,思前想后,左右斟酌,把男生女生一个个地往上填。填了又涂,涂了又填。最后公布座位安排时,依然意见纷纷吵吵嚷嚷乱成一窝粥:前排的有意见,说是离黑板太近,当值日生擦完了黑板,将板擦在讲桌侧棱上猛磕几下以清除里面积存的粉尘时,讲台上迅速腾起的一团白烟,迅速地扩散到第一排;粉笔的碎屑会飞雪似地落在头上,使你转眼间白了少年头;当老师激情四射讲得唾沫横飞时,仰面倾听的你无可避免地会承受口水的滋润,据说脸上会因此而遍布色斑;靠墙的有意见,说是黑板反光,有一半看不清;还要斜着眼看,长此以往会成为陶渊明第二,‘采菊东篱下,右眼见南山’;后排的更有意见,前面的头挡住了半个黑板,只能歪着脑袋看;老师讲的学生听不清,学生说的老师听不见;后边三排成了三不管黑三角。老班此时便按捺不住,大声吼道:“不服从安排,别在这个班!现在走人,立马!”班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各人自我反思:前排虽离老师近,但灯下黑,好打瞌睡;靠窗子空气好,视野开阔,传送东西方便;后排山高皇帝远,虽不利于成绩提高,但有利于个性发展……‘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能说得准呢?暂且存下身来,坐着瞧吧!
杨敬德排座位挺大气:男女生一律站到教室外面,按高低个的顺序排好队,女生先进班挑座位。这一招看似冒险,其实很睿智:一是女生人数少,倦鸟入林不过占一个树枝,旱老鼠过河不过喝一肚子,她们占不了多大地方;二是女生属弱势群体,把她们往空荡荡的班里一放,就象小羊进了狼窝,一般情况下是恓恓惶惶地靠墙坐在一排,或者是挤挤挨挨地坐成一团,不敢占据黄金地段。不但动摇不了男生的主宰地位,反而展现了男生的绅士风度。果然女生们占满了靠南墙的位置后,便挤在了中间前两排。最后一个进班的秦絮云大马金刀地往第三排中间一坐,男生们隔窗瞅着她身边的空位,一个个眼热心跳咽喉干燥。
秦絮云是从市里转来的,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左边的半边脸,肤色白晳,修眉似蹙,睛若点漆。碰面时微微一笑,颇为俏丽,使人顿觉春光明媚,可是转眼间笑容敛起,天地黯然,令人怅然若失。给人一种高贵而神秘的感觉。似乎是为了加强这种效果,她一贯独来独往,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好像校园不是学习的地方,而是她展示身材与气质的T台。男生们只需要看她一眼,无一例外地在大脑里储存下了她的照片,然后进入了不少于一个月的情感波动期。
杨敬德将男生扫描了一遍,目光锁定了我。我也定定地看着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右手食指冲着我一勾,又往秦絮云身边一指。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强烈的刺激了,我的耳边一声轻脆编钟响,接着便飘来了悠扬的乐音,空中云雾如纱,我晕晕乎乎如同贾宝玉进了警幻仙境。和秦絮云坐一起,是前世积德还是今生有缘?忽然想起暑假里遇到过一个算命先生,端详了我一番,给我下了一段判辞:“少年木讷,花落无缘;虽有色心,并无色感。”如果此生与美女无缘,岂不白来了人世一回?我一气之下,分文不给。夜里醒来想起判词依然痛心不已,彻夜难眠!现在就要和秦絮云坐在一块啦……哈哈,由此可见,算卦的全是骗子!我真蠢,愣是伤心了两三个月!才明白这这个道理!
身后有人推了推我,说:“还不快去,不想坐那儿我坐!”听声音就知道是苗俊。
苗俊身矮脸黑,肌肉结实,却心思细密,是女生问题专家,对班里现存的十来个女生了如指掌。刘秀红在上历史课时脸色难看地跑了出去,谢承凉的愤怒在脸上涌动,全班学生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张皇失措。
高三的老师们似乎都很博学,一上课便滔滔不绝旁若无人地讲起来。台上老师讲得昏天黑地,台下学生听得如痴如醉。谢承凉便是其中最优秀的代表。他上高中时便以能侃而全校闻名。晚自习结束后回寝,大家在洗洗涮涮,他从这个寝室逛到那个寝室:哪一点老师讲错了,书上是怎样讲的,历史上的真实情形是怎样的,甚至还能背出一些文段以佐证自己的见解。大家都惊奇而且慨叹:这小子怎么知道那么多呢?有一天晚上,他讲世界大战,讲得天花乱坠,被八个寝室邀请,排上时间依次去侃,一直侃到起床铃响,从此得了个雅号:串八班!可是时运不济,他连续七年参加高考,均榜上无名。他深谙成功之道,想搞个“八年抗战”,终因老婆生了儿子,家务缠身而放弃高考。学校几乎没什么争议,就让他留校当了历史课教师。十几年来,他发型不改风格不改风采不减:上课从不看课本,左胳膊夹着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挥舞着,讲人物轶事,讲历史事件,时不时地即兴穿插一两句幽默,一下子扯到现实中类似的滑稽荒诞的事,说唐高宗李治子承父业,顺便把父亲的老婆也继承了过来;说苏洵因儿子中举而发愤读书终于成名,是儿子产生了老子……全班学生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时他便咬着下唇,扔去粉笔,挟书四顾,踌躇满志。常常是悠扬的下课铃声把师生从历史的幽梦中惊醒,谢承凉捋一把头发,随口说道:课本128页,思考和练习1到4题,明天下午交上来。学生们在哗哗地翻书,人已昂然走到了门外。他早已成了无冕的权威,学生心中的神话!人人对他敬畏有加,现在竟然有人不打招呼随意外出,太不象话啦!
苗俊适时地站起来:“报告老师,她身上来了!”
全班同学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谢承凉相当通达,给个台阶便下,点了点头,接着回到历史之中。
下课后,周大志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张云起说:“他己经解了围啦,干么还要打破砂锅纹(问)到底呢?”付云山毛国才等人起哄道:“那得说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面对几十张渴望刺激的面孔,苗俊鄙夷不屑地说:“这是常识,她面色潮红,身上有血腥味,肯定是经期来临!”听的人面面相觑!这家伙如此专业,堪称人才!
下课后李桃艳等匆忙赶回寝室看望安慰刘秀红。听完众人的汇报,“恶心…”刘秀红显得很狼狈,不解地问大家:“这就这样开始了吗?”
李桃艳说:“谁让我们是女生呢?”
刘秀红回到班里时,有几个男生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她羞怒不己,决定给自己改个名字!自上高中以来,她一直对自己的名字不满:不仅不通文理,而且色彩相当恶心;她的名字似乎暴露了她的一切,使她无法矜持,无法娇气,当她写下肃杀傲岸的“刘寒秋”三个字时,女友们纷纷叫好,不过很快又劝她先珍藏起来,等明年高考落了榜复习时再启用,既实用又时髦!她气愤地回绝了大家的劝谏,果断地写上了作业本的封皮上!
经付云山提议,大家一致同意封苗俊为“老板”。言下之意是他拉笼那么多女生,怎么着也用不完,可以开个什么院当老板啦!他对这一封号颇为看重:高三开学那天,他跑前跑后,帮女生办入校手续,以致女生们以为他是学校的职工,专门负责这项工作的;女生院的压水机坏了,他从总务上借来钳子铁丝,花了一个午休整饬好;女厕所的墙被掏了个洞,他一趟一趟地跑,和总务处的老豆弄来沙子水泥,用了一上午堵住了。苗俊虽然其貌不扬,却颇有女人缘,经常有女生哼哼叽叽地找他帮忙:去伙上买饭票,去集上买学习用品,给老师要请假条……男生们对他既嫉妒又不屑:我的身边总是冷冷清清,他的身边常常是莺歌燕语,凭什么呀?一个大男人,家里又穷,整天在女人堆里混,想干什么,怕将来找不上媳妇,提前物色几个候选人?将来肯定不会有出息!不过表面上却没人愿意公开得罪他,毕竟他可以影响一群女孩子呢!万一自己屡试不第,也需要有备选资源。
我对这样的人既讨厌又忌惮。
他竟然提出要和秦絮云坐一块,死也不能让他得逞呀!在众人艳羡惋惜的目光里,我忐忑不安地走到秦絮云身边坐了下来。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身边就象有一个很美好而且易碎的东西,又像静静地卧着一个温柔敏感的小动物。我连出气都小心翼翼,唯恐打破一个单薄的梦。不过……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作为新同桌,总得说点什么吧,比如互道仰慕之情,或者提出互相帮助之类的建议,无伤大雅又不失尊严。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我鼓起勇气看了她几眼。她正在埋头读小说,长发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尖。我清了清嗓子,她仍然没有反应,只好做罢!
男生们表面上波澜不兴,其实开学不到两个周,秦絮云仅凭一篇文章,就征服了班里所有的男生。
语文课分为知识课和作文课,两个老师教,海运鹏老师教作文。
同学们早听说海老师的作文讲得特别棒,周五下午第一节便是作文,上课铃还未响,便一个个伸头探脑地往外瞅。铃声刚落,只见一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脚下踩着弹簧似地走进来,边走边念念有词:“三大步,上讲台,听我老海讲起来!”接着跨了一大步,就听“咯嘣”一声,他刚往讲台上一站,裤子开始缓缓地往下滑。海老师因为胖,没胯骨,系不上腰带,所以把裤子改成背带裤。假期里只穿大裤衩,腰围增大也浑然不觉,上课前十分钟,匆忙把裤子往身上一套,觉得带子得紧了许多,把裤子提得紧紧的,兜得下身非常难受。他一路小碎步走到班门外,上课铃一响,他条件反射似地兴奋起来,神采飞扬地跨进班,结果把裤带给绷断了。好像是一幕悲剧正演到高潮,男生们目瞪口呆心里狂跳,有个男生发出“咦咦咦咦”的惊叫声,女生们头低了下去,有的捂住了脸,眼睛却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喜剧场面,从指缝里偷看。海老师浑然不觉,猛然右手一指后黑板,热情洋溢地喊道:“向后看!”大家不由齐刷刷地向后看去,再扭回头时,海老师已经左手插进裤袋里,裤子升到了正常位置,右手拿了一支粉笑,挥洒自如地在黑板上写下了作文题:向后看与向前看。
“时间两节课,晚自习之前收齐,写去吧!”说完双手插进裤袋里悠然而去。
绝了!学生们为他神奇的创意而叹羡不己!海老师如此洒脱地下了台,却把全班学生推进了苦海,不少学生咬破笔杆满嘴墨水搜索枯肠,依然愁眉苦脸,无话可说。尽管人人都想一展文采,以期收获一些羡慕和尊敬,但到了下课,只有几个同学交上了作文。余下的人觉得海老师只是随口命个题,不一定认真,就自我松懈了。过了一两天,七事八事的,便把作文的事给忘了。到了第二周星期五,又是作文课,才轰然想起还欠着老师的债呢,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便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随他的便!
杨敬德到班里转了一圈,察看一下出勤,出门遇见海运鹏挟着十来本作文走进来。
“只交了这几本?”杨敬德有点惊讶。
“兵不在多而在精……”海运鹏冲他一笑,便进了班。
大家若无其事地坐在位上,他依然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同学们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带。他边说开场词边做了几个大幅度的动作,见他的背带裤依然如故,同学们才慢慢把精力转移到耳朵上来。
海老师激动地说:“本次作文虽然只交了十来本,但是篇篇有独到之处,先听听这一篇:
向后看与向前看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我激动得涨红了脸,心里嘭嘭地跳,慌乱地向四周扫视一眼,见大家都在凝神倾听,才安下心来。
“我的太爷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没上过一天学。读书识字是从我们这一代人才开始的。”……
写得太土气啦,我有点后悔,早知道会在班里念,怎么着也得写气派一点。
“我大姐一天学都没上,直接当了父亲母亲的帮手,得到的最高荣誉是被乡亲们称为“小大人”。我二姐上到初一便退学了,一是因为头疼,二是家里人口多,要吃上饭,就得有人挣工分。她可以挣半个劳力的工分啦!”
我觉得好象是外扬了家丑,羞愧地低下了头。
“当哥哥和我背起书包上学时,父亲总是冲着我的背影喊上一句: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放学回到家,父亲便用柔和的眼光看着我们说,大学生回来了!母亲说,饿狼回来啦!我径直到灶屋找吃的。四处找不到,便去奶奶家,双手揪住两个抽屉鼻,把两个抽屉一下子拉到头。奶奶喊道,你在找什么呀!鬼子进了村似的!给,半个锅饼,给你哥分了吃吧!”
班里学生一阵哄笑。其实相当一部分学生深有同感,之所以跟着笑,是为了表明自己家不至于如此窘迫,显得比较优越。我恨不得上前一把抢过来,不让海老师再念下去。又一想,同学们还不知道作者是谁,再撑一会吧!
“在儿时的回忆里,饥饿是最主要的内容。后来,哥哥上到初二便不干了,直接原因是我和他坐在了一个班里。有一次,数学老师问他,桑雨田是你的亲兄弟吗,哥哥没回答;老师又问了一句,其它人说是;老师冲着我哥说,问你啦!我哥哥站起来出了班。回到家后,再也不来上学了。父亲说你将来可不能懊怨别人啊,哥哥说,咱家里穷,我在家干活,让弟弟上吧!学校不收杂粮,父亲说,人家都吃白面,让雨田吃杂面会让人家看不起。于是我一人吃的白面顶得上全家人一年吃的。”
班里没有人再敢笑,我有一种被剥光了的感觉。
“实行土地承包制后,我家吃白面的时候明显增多了,每月回家带面,父亲总是说,馒头随便吃,咱不缺粮,菜少吃点,咱家没钱!有时干馒头实在吃不下去,就从家里带点咸菜。父亲很支持,腌了一缸萝卜条,咬一口咸得摇头,咸菜吃进肚里,从身上割块肉都是咸的。”
全班学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李桃艳爆发出了班级最强音。几个男生惊讶地回过头来,她感忙捂住嘴,希望能立刻消音,可是仍止不住“咕咕”地笑。
“可是用小塑料袋装一袋子咸菜,拿到学校不到三天便会被大家吃光。去年我哥开了个油坊,每月都能赚二三百块钱。哥哥还常用小瓶子灌二两香油给我带上,每逢大伙上卖蒸面条,我在干渣渣的面条上淋上点香油,香飘全班,连平时最矜持的女生都往我这边张望。”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这下子彻底完了,还能有谁把香油带到班里炫耀着与众人分享!
苗俊、周大志等人偷眼观察女生,想找出青睐卖油郎的花魁娘子。女生们个个呆着脸,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现在我在大伙上顿顿都吃菜,每月还有十块钱的零花钱。”
有几个人在下边吃吃地笑。
“往后看,我觉得我生活在幸福之中;幸福的生活归功于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国家。往前看,我对未来充满着希望。我们党的领导是如此的英明,我们的国家一定会更加繁荣昌盛!展望未来,我禁不住地唱起来:
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
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
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
老人们举杯,孩子们欢笑,
小伙子弹琴,姑娘歌唱,
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奋斗。
为她幸福为她争光!
无论向后看还是向前看,我都是充满信心,勇往直前!”
海运鹏一口气读完,意向鲜明地启发:“这篇文章好不好?”“好!”有五六个同学激情捧场,有个人低低说了声:“幼稚!”可是,全班同学都听见了,班里一下子没了一点声音,大家看看海老师,又看我。海老师说:“一条小溪虽然浅,但是清澈,总比一潭烂泥塘要强得多吧!”
鲁迅的话果然威力非凡,虽然是山寨版,仍然在瞬间扭转了乾坤。不过我觉得那个同学说的是真话,听了之后心里也坦然。倒是海老师,下这么大的力气保护自已,好象自己的心灵很脆弱似的,心里颇不以为然。
海运鹏说:“这篇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淌出来的。没有娇糅造作,从不无病呻吟,自然率真。哪像一些同学,提笔作文假里假气,瞻前顾后,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讲,象一个封建社会的小脚女人,动不敢露手,走不敢露脚,笑不敢露牙,遮遮掩掩,扭扭捏捏,感情虚假,言不由衷。桑雨田敢以本色示人,这就了不起!”有十几个同学不由鼓起掌来。
“下面这篇文章更有冲击力,同学们要不要听?”
“听——”
海运鹏拢了拢背发头,存了一口气,开始念起来。
向前看与向后看
“向前看,主要是向钱看!”
班里“轰”地笑起来。海运鹏咬着下嘴唇,等笑声平息一些之后继续读。
“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观念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更多地注重赚钱的多少。不少报刊杂志纷纷大声疾呼:要向前看,不要向钱看。马克思主义毫不掩饰地指出,物质是基础,在社会生活中,起着决定作用。钱是物质最通行的代表,有了它,做什么事都会一帆风顺;没有它,连吃饭穿衣都会成问题。儒家的思想把读书人架到一个很高的地方下不了台,只要当了读书人,就得做官做高官,然后金钱美女就会接踵而来!其实,更多的人做不了官,家徒四壁身无分文,却放不下架子,不敢去做些生意挣钱;心里天天想着钱,却羞于谈钱;没钱来进行日常的应酬,只好用清高做挡箭牌。他们远没有广大下层的人民来得直接:笑贫不笑娼。挣钱的多少,成为衡量一个人能力大小的标准。在封建社会尚且如此,更何况在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今天呢?”
班里一片安静,大家都在思考。
“还有人认为,一旦向钱看,就容易被钱遮住双眼,就会鼠目寸光,看不到前方了!挣钱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容易,中国十亿人口九亿人在想着挣钱,还有一亿人没有想是因为他们正在挣钱。没有眼光不会谋算钱会飞到你手中吗?只有那些有眼光有胆识有能力的人才能挣到大钱!有了钱才能更好地做长远的打算,才能做些大事!一天三餐都成问题,目光远大有屁用?只好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别人拥着美女,享受山珍海味,这些人大多沦落为愤世嫉俗的人或疯子。
所以我认为向前看,目光要盯住钱!”
“痛快!”有人低声赞叹。
“向后看,我进一步明白,人类社会都在向钱看!”
同学们惊讶地互相望了望,又迫不及待地倾听下文。
“人们对原始共产主义社会无限神往,一些文人不吝笔墨地对三皇五帝时期进行了种种动人的描绘。那种人与人之间所谓的美好关系是因为生存是如此的艰难和残酷。有一个人多吃一点,就会有另一个人挨饿;这个季节多吃一点,下一个季节,整个部落就会断食;三五个人出去打猎,弄不好会被野兽吃掉;存起来一点食物,准备过冬,说不定会引来另一个部落的血腥屠杀。
后来人们进步了,学会了种植与养殖,有了比较稳定的食物来源,条件允许个别人多占有一些东西,就出现了私有现象,出现了奴隶主、地主。他们都是生财的高手,不过他们生财的手段还被种种社会关系遮掩着,比如:自己买来的土地,皇帝赏赐的土地,自己开垦的土地等等。后来出现了资本,它把金钱的作用很直接地表现出来:用钱能生钱,用钱能买到一切,甚至人!连天才的马克思都对资本深恶痛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他为人类描述了一个理想的社会并为之作了殊死斗争。但是崇高的理想战胜不了世俗的欲望,现在仍然是资本统治一切。一些狂妄的人过于相信自已的能力,梦想着推快社会的进程或者改变历史的方向,也可能会有所作用,但最终会事倍功半。人家美国挣起钱来一点都不难为情,从非洲贩卖黑人奴隶,在美洲掠夺土著人的黄金,到亚洲各国贩卖鸦片,从法国手中强买广袤的路易斯安娜,挑起墨西哥内乱,割占了新墨西哥洲,两次世界大战贩卖军火……总之,什么坏事都干,发的全是味心财,可是他们不仅没有断子绝孙,而且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我们不能再穷喊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更应该富有!我们英明的国家领导人懂得顺应人心,顺应潮流。我们不干那些道德败坏的事,我们堂堂正正地挣钱,这是时代的潮流,我们跟上来的晚了一点,所以,我们的步子要快一点!
无论向前看,还是向后看,我们没有理由不承认,我们都要向钱看!”
“这一篇……”海运鹏好像要掉掉大家的胃口,“怎么样啊?”
“好!”有二三十个同学喊道。
“好在哪里?”海老师问。
张云起说:“他能够看透现实,得出最本质的东西来,很有眼光!再说,他很有勇气,敢讲真话,一般人没这个气魄!”
海运鹏点点头。
周大志说:“我认为这篇文章格调不高,太俗气!”
“你高雅,不吃不喝呀!”苗俊红着脸闷声闷气地说。
全班学生哄地笑了。
海运鹏说:“好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下一篇……”
“这一篇是谁的?”几个学生问。
“大家猜出一猜……”
“徐锦程的!”
“不对!”
“朱沛长的!”
“不对!”
连猜了几个人,海运鹏只是摇头。周大志冷冷地说:“不用猜了,是老板写的!”大家怀疑的目光转向苗俊,苗俊傲然地仰着头,再看看海老师,海老师点点头,说:“走啊,继续往下听啊!”
向后看与向前看
“再回首,云遮断征途,
再回首,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共有的梦,
今后要向谁诉说。
再回首,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情不自禁地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哼着这首歌。只有历尽沧桑的人,才能有历尽沧桑的心;只有历尽沧桑的心,才能真正地读懂这首歌。
数不清多少个繁花似锦的日子,无奈地撕飞一张张日历,无数张面孔来来去去,只有我这只小船,依然飘浮在航程的起点。一封封退稿信,是一把把雪亮的刀子,阒寂的夜里,一遍一遍地问我自已:我的选择是否正确?我折叠起那颗破碎的心,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我一次次地下决心,可是,放弃了它,我还能做什么?失败已经成为我的必修课,没有失败的打击我会迅速枯萎。还有谁能比我承受的挫折更多?还有谁能比我装载更多的失望?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的青春就在这无边的折磨中屈曲蜿蜒。
不要笑我太疯狂,是因为我承受了太多的失望!”
海老师往下看了一眼,男孩女孩们听得如痴如醉。
“当我看到一线成功的希望,我会像飞蛾一样拚命前往。不要笑我太执着,因为我的希望只有这一个。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愿望会实现,曾经失去的一切会加倍地偿还,所有那些痛苦的日子,都会酿作醉人的蜂蜜。“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句诗等了我一千多年;“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轻歌曼舞佳人蹁跹的场景早已布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早已为我做好了预言。
流过的泪水,会变成珍珠,被人们观赏;曲折的小路,会成为风景,引来无数的羡慕和叹息;一颗新星将会在文坛上惊艳升起,月亮也会让出她的全部的魅力!”
男孩女孩们听得两眼放光,跃跃欲试。
“向后看云雾迷漫,向前看,风光无限!”
海运鹏刚刚读完,班里已经响起了掌声。
“这一篇……”海运鹏拉长了声音。
“太有才啦!”几个女生大声喊道。
“知道是谁写的吗?”
“骚人!”几个男生大着嗓门喊道,班里一阵哄笑,海运鹏一脸迷茫。李桃艳站起来对着那几个男生说:“不许你们这样侮辱人?是朱沛长写的!”
海运鹏点点头。
朱沛长是全校大龄青年中特征最显著的男人,人在高三,没人能说得准他究竟高几。有个和他同届的男生孩子都两三岁啦,他却还以令人肃然起敬的执着,顽强地留守在高三的教室里。他长得傻大黑粗,深眼窝,宽宽的颧骨,宽宽的下颌骨,给人一种笨拙而偏执的感觉。他几乎不参加考试,有一次他无聊之极,破天荒地把六科试卷做了一遍,大家很轻松地在榜末找到了他的大名,六门功课加一起考了249分。周大志等人深表惋惜:“可惜呀,再多考一分就够得上个半吊子啦!”他平时除了睡觉就是看小说,或着凑几篇文章涂抹几首诗。很多人替他着急:这么大的块头,回家耍锄头还算块材料,却偏爱搞文学!
他的精神支柱有两个,一个是搞文学,一个是搞女朋友。每有一篇文章变成铅字,他总是要跑到讲台上念一念;每搞到一个女朋友,他都要在班里展示一番,要么是照片,要么是真人。有长发披肩的,有一脸清纯的,有大眼汪水的,一个个长得可圈可点。男生们既失落又艳羡,以前对雅文化颇为崇敬,认为民歌俗谚之类的东西不过是些通俗肤浅的小玩艺。可是,想一想这么几句俗语:“头发长见识短”,“有好汉没好妻,拙汉子娶个娇滴滴”,“母牛不痒,公牛不上”……不由大吃一惊,老百姓说的顺口溜,竟然比哪些圣贤书说得还直白透彻!服了!
周大志说他象一个播种机,他说:“搞文学的不骚能行吗?诗人就叫骚人,屈原高尚吧,自称骚人;看看历史上的那些文人,哪个不骚?小搞小骚,大搞大骚:孔子正经吧,八十多岁了,还娶个小老婆;庄子够超脱吧,老婆换了三四轮;苏轼被人家免了官,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还带个小妾;唐朝的唐伯虎七个老婆在家里天天打麻将,一见秋香,不要命地追了上去,还被人写成小说编成戏,当作风流佳话流传下来;******高衙内没谈过对象,完全有资格追一个半老徐娘,林娘子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受了点******就大肆渲染,弄得多情的高衙内被花和尚当作流氓,暴打一通……”
周大志说:“你都骚出一套理论来啦,是个经典的骚人!”
朱沛长说:“说我骚,我就骚,不骚也骚!”
因此,大伙都喊他骚人,他坦然接受,骚人就骚人,梁山一百单八将,哪一个没外号,一个大男人连个外号都混不出来,真是白活了!
海运鹏问:“难道别的同学就写不出这样的作品了吗?”
周大志说:“除了他还有谁能写出那么骚气的文章?”班里又是一阵哄笑,骚人听了这话觉得似贬实褒,瞪了一眼周大志,便鼓起腮帮子,扣弄起指甲来。
海运鹏说:“接下来将是一位才女给我们带来别样的精彩,请同学们听我读来!”
向前看与向后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老海之洒脱,独喟然而叹息。”
敢称海老师为老海的全班只有一个人——高峰。他从来不叫老师,只是在姓前面加个老字。有一次他到教师伙上打菜,有人听他喊了一声“老师”,王文渊朱逢源等人惊异地看着他,随后明白他是在喊刚来的会计,会计姓施!可是老海明确地说是一个女孩的文章,一个女孩竟敢这样称呼老师!真是胆大包天,开头两句亦庄亦谐,生猛而深沉,妙,众人打心眼里赞叹。
“向前看,我迷失在历史的尘雾里。
秦始皇统一六国,使六国的百姓不再分别做六国的奴隶,而是集中做嬴氏的奴隶,如果说统一推动了历史的进步,为什么世界上很少有国家同意一个大国来统一全球?如果说统一阻碍了历史的进程,为什么史书上极力讴歌那些致力于国家统一的历史人物?难道说致力于统一小片地盘的是英雄,决心统一大洲乃至全球的是魔鬼?秦始皇如果活着,他会怎样给自已一个评判?
庄周心如不系之舟,视生死如浮云,那么为什么还要辛苦著述,大费周折地与人辩论,言之谆谆地告诫世人呢?既然他做人如此潇洒,为什么还会迷恋于蝴蝶梦境之内呢?蝴蝶无知而自在,他为什么不抛弃自已的智慧,浑浑噩噩地生活在世人之间呢?
同窗三载,促膝并肩,十八相送,楼台恨别,梁山伯和祝英台,为了内心的真爱,双双殉情,魂化彩蝶,流布人口,令人无限神往。既然能再结蝶缘,双宿双飞,两心相知,为什么世上那么多痴男怨女徒自哀怨,枉发感叹,而不约定来生,化蝶化鸟?”
班里众人均觉心里一片迷茫。
“向后看,我看不清自己的道路。
花只是植物躯体上的一部分,因为叶片的颜色形状,它便成了花。它被人观赏,被人赞叹,被人采摘。它阅读了无数的人,无数的人也阅读了它,因此,它迅速地凋落了。叶,只是一种颜色,没有多少人关注它,它也不去关注人们,它就那样长久地存在着。你选择了精彩,便无法避免喧嚣和短暂;你渴望长久,就只能单调而平淡!上帝总是按着平衡的法则安排万物,可是对我却不公平,我愿意选择平淡,可是命运却注定了我的短暂!如果我不是这世上的一份子,我却实实在在地生活着;如果我是这世上的一份子,为什么命运却把我排除在游戏规则之外?
人一生下来,就掉进了一个网里,网里有亲人朋友给的温暖,有生活生存给的压力,还有自身能力与梦想之间的无奈,更有误解谣言歧视带来的打击。可是,我们无权取消自已的存在,除非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们的生命夺走!生而无欢,生而何益?死后无知,死而何惧?
向前看,再向后看,我知道了人生只是一个过程,活着的是迫于无奈。梦境只是一种麻醉,让人暂时丧失理智,享受幻想的安慰。我们只有一天天地活下去,看世人来来去去,望天空云卷云舒。”
班里有人发出幽幽的一声长叹,另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叹息起来。
“在这生存的尴尬里,有谁能超脱出尘世之外?我们敬爱的老海!
老海夜傍池塘宿,
晓汲井水煮红薯。
烟销日高人不见,
丝瓜架下传呼噜!”
“妙!”全班同学拍手叫好,开头结尾出神入化,风格一致却不雷同,化用诗句却妙趣横生!
“教书十几年来,我自以为悟透人生,洒脱不羁,别人笑我忒疯颠,我笑别人看不穿。不料被一个小女生轻轻地几句玩笑,揭示出我的内心,象这样的才女,此生能得几回见?”老海说到动情之处,眼睛湿润了,不过他很快地抖动一下脸上的肌肉,抖落满脸的激动,换上挑逗的口吻:“大家猜一猜,这个人是谁呢?”
不少人心里已经有了谱,见老海如此激动,便反过来吊他的胃口,说猜不着。老海连问三遍,没人回答对。他忍不住了,叹口气道:“芝兰入室,久而不觉其香!这样的一个人,你们怎么能忽略她呢?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絮云!”
“噢——”大家拖长了声音,点着头,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众人的目光转向秦絮云,她手拄着脸颊,凝神看窗外的景象:下午的阳光把梧桐叶照得明亮亮地,显得单薄而凄凉。
海运鹏说:“这篇文章看似随意挥洒,却章法严谨;看似陷入历史的迷雾之中,实则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她提出的不仅是个人的迷茫,而是众生生存的困惑之一。在幽默诙谐插科打诨之中,把大家带入了对生命的思考中,十八九岁的年龄,思想却有如此的深度,确实难得……”海运鹏犹豫了一下,说,“哀而不伤,方为中庸之道,中庸者,中用也,惟中用,方能长久……”他偷眼看看台下的人,吞吞吐吐地低声说:“文中伤感太过,恐怕不是吉祥之兆。”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一个没有人才的班级是可怜的,一个有了人才却不被爱惜的班级是可悲的!咱们班有几个同学确实有过人之处,假以时日,他们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来,希望同学们珍惜自己这块材料……”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男生们的眼神闪闪烁烁,总是有意无意地往秦絮云那儿扫。一带阳光斜进教室,她正在金黄的光带里,明媚娇艳,光彩照人。
我简直看呆了。海运鹏喊我的名字,我没听见;海运鹏走了过来,我不知道;海运鹏一巴掌拍在我的头上,我吓得一缩身爬在桌子上,全班同学笑了起来。
现在,这个美妙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我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妙而不真实,舍不得离开座位,连去厕所都是箭一般地飞步而去,匆匆而回。
墙上的电子钟奏起一段轻柔的音乐,一个柔美的女声报告说是夜间十点整。桑雨田端起茶杯,刹住了话头。叶明媚催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啦?”桑雨田说:“男女之间无故事,那才怪呢!”叶明媚说:“接着说呀!”桑雨田笑了笑,站起身来:“今天到此为止吧!明天还要上班!”叶明媚不情愿地站起来,笑着对他说:“看你们男生那点出息,见了个小女生魂都没啦!”桑雨田穿上大衣说:“岂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