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哗变(二)
“来人,把人给我押上来!”
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门口两名侍卫拖上来一名汉子,那汉子只着中衣手缚铁链,头发完全披散,见到张平立刻跪下磕头道:“刺史大人,饶命!”
张平沉声道:“下方所跪何人?自报姓名来。”
那汉子刚说了句“我本是奋威将军”,樊雅瞪着他重重的嗯了一声,那汉子吓得一抖,忙改口道:“我本是祖逖手下的部曲,名叫王茂。”
张平又道:“你为何被人抓住?”
那汉子道:“我奉令潜进豫州城测绘城防,为将来奋威将军,哦不,是为祖逖将来攻打豫州城做准备。”
“放P!”
“好你个贼人!”
两声暴喝,乍然而响。萧瑶看去,说“好你个贼人”的正是樊雅,而说“放P”的却是那西平坞主董瞻。
董瞻昂身而立,上前站在场中央朝四周一揖,道:“诸位不可轻信此人妖言惑众,奋威将军北上是为收复失地而来,我豫冀二州常年流离在天朝之外,每每与匈奴人对抗也只可自保而已,那都是因为晋庭的羸弱造成的。如今晋庭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将军决心收复北地,我们怎么可以随意听信人言就自毁长城呢?”
樊雅不满,站起来道:“董坞主此言差矣,这并非什么妖言惑众,而是铁铮铮的事实,事实摆在眼前你也要为那贼子说话吗?小子,你把你昨天交待的都说一遍。”最后一句是朝那跪在地上的王茂说的。
王茂忙道:“我在祖逖军中领校尉一职,祖逖将军手下现在有两千名士兵,与匈奴人打仗万万是不行的。但祖逖将军说只要先刺杀了几座城池和坞堡的首领,再把城邑和坞堡之主全换上自己的人,到时想抽多少兵就抽多少兵,想要多少粮就要多少粮,如此北征收复失地简直就如囊中取物一般简单。”
当王茂说到祖逖有两千士兵时,众人均捂嘴偷笑,但到听说祖逖要刺杀各城主坞主并把城主坞主的位置分给了他自己的亲信时,纷纷变色,更有那脾气爆燥的直接开始骂娘。
张平斜眯了眼睛看着场中央的董瞻,董瞻似被这消息镇住了,他思考了一番方才沉声道:“诸位,请听我董某一言。”
场中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全都望着董瞻。董瞻缓缓道:“不瞒大家说,这祖逖董某人是见过的。当初衣冠南下之时,祖逖曾带着部曲和家眷在西平坞堡休整过两日,人人俱称其为人轻财好侠,慷慨而有志节。侨居阳平时还曾获举孝廉和秀才,足可见其人人品如何。大家断不可轻信这不知何处而来的轻狂小人的挑拔。”
董瞻说这汉子是“不知何处而来的轻狂小人”,而此人却是张平抓到的奸细。董瞻这不是当着张平的面打脸吗?张平果然气得脸都变了,萧瑶担心的朝董瞻看过去。
董瞻一脸正气昂然的立在场中央,如一尊铁塔般庄严。这般正义凌然的气势折服了一部分人。有人相信了董瞻的言词,而有的人还拥护张平,众人争论不休。这时坐在末尾的一名坞主起身道:“董坞主,你也只是凭自己听到了只言片语而已。如果那祖逖当真使出刺杀的手段,你我可还有半分办法不成?莫说我林某贪这坞主之位的舒坦,便是祖逖不夺我位让我征兵,我又拿什么征给他?如今我的坞堡里除了老弱妇孺就再没有可以抽调的兵丁了。”
在座众人听了有些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而有些则不同意,一位坐在中间的坞主站起来反驳道:“林坞主此言差矣,且不说你林家堡还有没有可抽调的兵丁。从大局上说这北征之事断不可废。”
此人说得还算客气,更有那不客气的直接就道:“林坞主,年年匈奴来犯都是我陈家堡为你挡兵消灾,你林家堡向来都是舒舒服服的躲在我们陈家堡后面。如今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好似你们出过多大力似的。”
那林坞主气得满面通红,骂道:“哪次打仗不都是我们送钱送粮,陈堡主说话太气人了。”
陈堡主不屑道:“你林家堡送的是粮,我陈家堡送的可是命。”
林坞主面上挂不住,口不择言道:“我便还是好心的,七年前黎阳染城主告急之时除了我林家堡和西平坞,在坐各位还曾有谁去驰援?”
话音一落,本来吵吵嚷嚷的大厅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朝染浩看过来,或是心虚或是看戏。萧瑶只知七年前正是染浩的父亲去世的时间,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仿佛还另有隐情?
染浩立时成了场中的焦点,他缓缓起身沉静的道:“我父亲从小便告诉我:乞活军是刀把上舔血讨生活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时匈奴人佯攻豫州城,连我父亲都被骗过派了重兵驰援豫州,更何况各位叔叔伯伯呢?请大家勿放在心上。遥想四百年前汉武帝不世武功将扰我边境的匈奴人收治得服服帖帖,如今晋朝无能才导致匈奴人又起战争。杀我百姓抢我土地。匈奴不除,豫冀两州也不复安宁。此事还需大家掘弃前嫌同心协力才行。”
染浩一番话深明大义,场中众人纷纷面露惭色。董瞻适时接口道:“祖逖将军人还未来,大家便轻信谣言与之为敌。这如何使得?”
谢浮也站起来赞同道:“董坞主说得不错。祖逖那斯如何,我并没见过所以不敢评说。但总要见上一见才好计较。大家请先稍安勿燥吧!”
谢浮站起来时于武便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偏偏他当没看到一样,急得于武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张平瞧见于武给谢浮打眼色,便故意道:“于堡主,你以为如何?”
于武被点了名,他嘿嘿傻笑道:“老头子眼花耳聋,不顶用了,不顶用了!”说罢他只当自己真的瞎了聋了,竟然当下就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
张平道:“董坞主、谢坞主、陈坞主,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但张某以为,这王茂的话也不可不信,今日告与大家知,也是为了给大家提个醒,万一那祖逖真的偷袭,咱们也好早做防备。”
众人道:“刺史说得是!”
张平吩咐人把王茂押了下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此事揭过,舞娘重新上场跳舞,各坞主城主间也重新开始推杯换盏好似根本就没有争吵过一般。
萧瑶一直在旁冷眼旁观,此时终于看明白了,坐得比较远的那群人不与匈奴赵朝接壤,没有受过匈奴人多少侵害,自身的实力也不行;这些人对北伐本来持可有可无的态度;但如果祖逖为了北伐而夺他们手中的权利那是万万不可的,因此这帮人最反对北伐。
而坐在中间的一群人,都是与匈奴有世仇常年受匈奴袭扰最多的人,因此军事力量强劲,也因此非常迫切的需要来自晋朝的支援和帮助,所以非常支持北伐。
坐在最上面的这一拔至始至终都没怎么开腔,老神在在的喝酒旁听,仿佛事不关已一般。但按座位排序来看,这部分人应该才是最能左右事件发展方向的人。此时除了樊雅明确表态支持张平以外,包括染浩在内都没有表态。
一个个扫过场中众人的脸,萧瑶最后看向坐在主位的张平。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微眯着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透出自信而锐利的光芒。萧瑶想:这不是一个枭雄就是一个狗雄。
酒会一直从中午持续到傍晚,后面的话题便与政事没什么关系了。晚上据说还有新鲜的歌舞,染浩无心歌舞天色刚暗就开始装晕,带着萧瑶和余涛提前退出会场。待回了清竹苑打发掉城主府的侍人,染浩立刻拆发换衣,并朝萧瑶道:“你快换衣服,替我回客栈找卢放。余涛驻守清竹苑,不得任可人靠近。来人便说我头痛病犯了,吃了药正睡着。”
萧瑶只知今天的酒会暗地里刀光剑影的很紧张,却不知现在染浩所为何事。她奇道:“这是做什么?”
染浩换衣的手顿了顿,沉声道:“今晚应该会有非常严重的事情发生,别问那么多了。你轻功不错,先替我去客栈找卢放,让他带余文远等人到城主府附近,把所有进入城主府的小巷全部控制住,之后怎么做,我自有安排。”
萧瑶心中疑惑,但从染浩表情中看出事态紧急,于是赶紧回房换装。一盏茶功夫后,萧瑶与染浩趁着大部分侍人在大厅忙碌之际悄悄潜出了城主府。
染浩出府便与萧瑶分开,萧瑶执了染浩的玉佩独自前往客栈。正与余文远说话的卢放见到萧瑶脸色一变,怒道:“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萧瑶赶紧拿出玉佩道:“我们没出事,公子也没出事。公子让我拿这玉佩来找你要援兵。”
“援兵?”
萧瑶忙把染浩交待的事情说了,末了道:“公子说现在马上行动。不可再迟了。”
卢放见了玉佩一刻也不迟疑,立马与余文远开始行动。他们集齐七十三人,留下妇女儿童,挑出三十五名精兵,在夜行装外加上平民服装掩饰,三三两两的分批离开客栈直奔城主府而去。
萧瑶交待了事情,便提前离开客栈回城主府找染浩交差,刚接近城主府附近一百米范围便发现事情起了变化。通往城主府的大道上突然多了许多百姓。虽然看起来都是百姓装扮,但他们的眼神和走路的姿势却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气势。萧瑶想,这绝不是一群普通的百姓。
萧瑶掩藏行径在屋顶与暗影间急速腾挪,堪堪躲过这些眼线。最后在城主府大门外的一橦民宅上找到了染浩。萧瑶安抚了下因恐惧而狂跳的心,道:“吓死我了,到处都是人,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点事难不倒我!”染浩藏在屋檐的暗影里,他轻轻拍了拍萧瑶的手背,言语简洁有力。
“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被这些人发现?”
染浩道:“卢放和余文远都是身经百战的人,比这些人只强不弱。”顿了顿,他又沉声道:“萧瑶,你要记住:在战场上,信任比武器还重要。”
萧瑶愣住,染浩又拍了拍她的手说:“你以后会明白的。”然后不再说话。
等待的时光仿佛非常漫长,萧瑶纠结在相信卢放的能力和担心意外之间。半个时辰后,城主府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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