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人声,两人皆是大吁一口气。觉炎笑着将环首刀入鞘,弯腰拍拍伏在地上急喘粗气的来人:“呵,今天是什么日子呀,都上宜苏山玩来了——柳四,你这回可真是吓到我了。”风柳绵往前一探头,看到原是当日打过照面、还笑得和气的少白头公子,登时爽朗地打个招呼。少白头虽然脸色发青,但还是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不忘震震衣袖:“原来是风小姐,有礼、有礼了。”
他话未说完,树丛里又扑出个人来,堪堪把还未站稳的少白头扑倒,嘴里还要骂骂咧咧:“你这孙子,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
“这可来齐了。我倒想,有你在,又怎能少了长薪。”风觉炎伸手,后来的那人立马借劲立起,顺便拎着柳一夏的领子把他拖起来。两个人收拾了一番,倒还有点贵公子的模样,只不过袖口、袍摆都有些划痕,想是刚才赶得急。柳一夏宽袍广袖,比之另一人的窄袖骑马装反倒更落魄些。
风柳绵自打第二个人来,就没有开过口,有些不敢冒犯的意思——那第二个人正是货值府高家的二公子,高长薪。那天夜里高二公子没睡醒,如今睡醒了,一眼望去就是日后要做栋梁的那种人:寡言,强势,虽说不是顶顶英俊的那一品类,却棱角分明、坚毅冷峻。配上低沉内敛的嗓音,与柳一夏的随性放赖简直是所差天壤。她是很怕这种人的。
栋梁整理衣冠罢也没有行礼,只是一拍觉炎的肩膀,言简意赅道:“觉炎兄,有死人。”
“对对对,死人、死人,千真万确!还是我先看到的……”少白头伸手一指,被栋梁毫不客气地顶开,“指哪儿呢?东南西北分清了再说!”
觉炎也严肃起来:“昨日陛下上山祭陵,羽林天军在这一带都是排查过许多遍的,闲人皆不得上山,哪里来的死人?”
“可能是早就死了,羽林军排查的时候没有发觉,这倒还好些;若是新死,麻烦可就大了。我正想检查检查尸体,这孙子拉起我就死命地跑,女人似地看到死人也怕。”高长薪瞟了柳一夏一眼,抱着胸一点头,“还好来时记了路。觉炎兄,我们过去看看吧。”
“我不去!我不去!”柳绵一听到有死人,背后的寒毛竖得都能戳破亵衣,扯着觉炎的袖子不肯放手。觉炎知她害怕,温温纯纯的眸子带上了笑意,牵了她的手也收紧了,“没事儿,不看就不看了。不过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是遇上什么豺狼虎豹、熊罴虫蛇的,哭鼻子都来不及,还不如跟我们走。到了那里,你与一夏待一块儿,不要转头就是了。”被他这样一说,她登时觉得所处是虎狼之地,把他攥的更紧些。回头和脸色青白的柳一夏勉强笑了笑,后者又震震衣袖行了个礼。
四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的,在山中走了约一刻钟,结果到了据传有死尸的地方,却连个鬼影什么都没有。柳绵和一夏两人当即欢呼出声,哪里还顾得上礼节,开心地击掌三次。可是觉炎却眉头更皱:“长薪,是不是记错了?”
“不会。”高长薪蹲下身,“你看,这里的雪与周围颜色不同。看来我们走后,有人来这里动过尸体。”
觉炎忙让瞎闹腾的两个人噤声,乖乖趴伏在地上。此地虽说不是谷底而是密林,但野兽般的直觉仍告诉他,有危险在临近。风柳绵乖乖地低下头蹲了会儿,只觉得腿脚发麻,暗自苦恼着,这要蹲到何时才是头。乘觉炎和长薪都在雪堆旁商量,她微微抬头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谁知刚一动弹,就有箭破空的啸响急速而来。觉炎离得远些,听到箭响已是有心无力,只叫得出一声“小心”。而身近的柳一夏虽然胆怯到闭眼的程度,但毕竟也是期门混过的,身体条件反射一般抽出腰间饰剑格去飞箭。贵公子的饰剑,看上去养眼却是一嗑就断,不过飞箭还是因此改了箭道,堪堪从柳绵的额头擦过,钉在一丈之外的树干上。风柳绵愣了会儿,直到瞟到那仍在不断震颤的紫金箭羽,才失声尖叫起来。
她尖叫的一瞬,觉炎与长薪从地上猛地弹起,往箭来的方向同时掷出匕首。“叮叮”两声,皆是被那射箭之人挡了去,两人心下皆是一寒。觉炎反手一切低声布阵:“双手十字切!”伸手便从长薪腰上抽了把长刀,配着自己的环首刀冲到了柳绵前面。长薪得了令,亦是默契地跑到了柳绵的左面。
“柳四,接着!”长薪向来是军火贩子一般,贴身大氅一脱,腰带上不知系着几柄长刀,此刻又抽出两柄顺势抛了出去。
“什、什么?我也要啊?!”已经吓到手软的柳一夏勉强接了刀,晃悠悠站了起来。三个少年各自朝着三个方向,肩并肩把风柳绵护在了中央。
还没等柳一夏把刀柄捏稳,不远处的小岗上就传来了熟悉的叫骂:“要死,怎么是你们?!我的狐狸呢?我的狐狸看到了没?”饶是觉炎脾气再好,看到挎着角弓急冲冲赶过来的族弟,也不由得动了气,“差点射到柳绵了知道不知道!怎么人和狐狸都分不清!”
风熠也不理睬,满不在乎地一抹大汗,蹲下身拍拍吓得抽抽搭搭的柳绵:“谁叫你穿的那么喜气。雪天野猎,硬要穿新衣,还戴顶毛茸茸火红红的小帽,我还倒是火狐狸呢!好了好了,莫哭莫哭,这不是没射到吗!唉,你可千万别告诉阿叔啊……”说着还一把扯掉她的帽子扔在一边,用力揉揉她的脑袋。
柳一夏扔了刀,瘫软在地上:“原来是小熠兄弟,吓死我了,我可是见血就晕的……不过,小熠兄弟能把风小姐看成火狐狸,那把我们看成什么呀?”
风熠想也不想地答:“那自然是枯死的老树桩子。”
未央牵着驮马矫健地在雪地上奔行,看到几个男孩子都是如释重负地跌坐在雪地上,擦刀的擦刀,整装的整装,不禁奇道:“你们做什么呢?怎么比我们赶得还快?”
“长薪说在此处看到尸体,不过我们来的时候却不见了。”
“这个好,”未央努努嘴,兴奋地抽出了她的佩剑“含光”,“要不就是小高记错了,要不就是贼子没走远,大家四散开去找一找吧。”
“不能散开。我们总共只有六个人,柳绵还不会武,对方不知有多少人,冒然搜寻会有危险——”觉炎拄着环首刀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沫,“小熠,你经常到这儿来打猎,附近可有什么避身之处?”
风熠哄柳绵哄得心烦,正坐在她身边无聊地玩着匕首。他漫不经心地把匕首插没雪中,又抽出来,如是三番,然后瞬刹变了脸色:“你是说……帝陵?”
“那就去帝陵看看。”高长薪沉声道。因为被未央叫做小高,他的脸色一直黑得骇人。柳一夏听了,慌慌张张地挥舞着手,“不妥不妥,帝陵哪里是寻常人可以随便进得的!”
“没说去里头,你慌什么。”未央一哧,将驮马系在树上,又把风熠从地上踹了起来,“还坐着干什么?带路!”
风柳绵揉揉眼睛:“我不去,我不要看死人。”
“你就在觉炎哥面前装柔弱吧,你这只屁精,你这只屁精……”风熠学未央的样也把她拽了起来,拉着她就往前赶,“你这么能,还怕看死人?你这破簸箕一样的嘴,死人看到你躲都来不及,不是吗?……”
“你别老是说她。”觉炎无奈地劝。因为风熠只要一说她,肯定会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结果自然是火上浇油,“觉炎哥你还帮她?你不知道她多能装,心心念念就惦记着你的好皮相。你可千万别着了这家伙的道啊……”
一旁的柳一夏立马附到高长薪身边咬耳朵:“诶哟,觉炎兄总算桃花了,可惜是两个都姓风,是同姓,这下可好。”
高长薪耸耸肩膀:“你妈还不是姓柳,说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