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晋冉沉身上前一个纵劈,快如闪电。风清绝微斜肩膀,轻轻一抖枪尖,“叮”地一声挡了去。晋冉借机旋腰,还未停稳便又是一记横斩,还是被风清绝不动声色地卸去千钧之力。他两次攻势皆是猛烈至极,如今如石沉大海,便不再纠缠,快步退到一丈之外,有些严防死守之意。风清绝也不追,嘴角的笑意倒是更浓了些。
最难受的风柳绵:“你们这就是高手过招啊?真没意思。打了还要停,要打到什么时候啊?还没觉炎和风熠斗武好看!”说罢就要走。风清绝笑骂:“没一点耐性!”晋冉听到两位学长的名字,一时间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一提气又攻了过去。
这下风清绝也不马虎了。他双手握紧枪的时候,晋冉就知道是自己太不自量力——他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很快,但风清绝出枪的速度快得连他都看不清。而且他穿着居家的亵衣,出枪的手掩在大袖下,出枪的位置变化他也推断不出。他只觉得他不止一只手,因为身近哪里都是白花花的枪光,同时出现在前后左右,挡都挡不过。他是有力气,但在这样的压制下发不出来,只横了重剑凭本能前后左右地格挡,一时间演武场上都是“丁零当啷”地响声。而场外的风柳绵只看见父亲懒懒散散地披着一件睡衣,飞快地沿着少年刚刚踩出的轨迹旋转,与银白色的枪同时化成一股光亮,用巨大的银色枪花把少年困在中央。
她于是瞬刹得了青光眼,不过却舒坦地擦擦额边的汗:还好阿爹还有良心,没有把自己卖出去……不过,她显然高兴得太早了。那巨大的白色的茧中,突然斜斜飞出一柄铁青色的重剑,旋转着打破了主导一切的银白色枪花。铁枪只是训练用的制式,连普通上阵的武器都不如,经不住这般猛烈地撞击,竟从枪杆中部被撞开。白色的身影因这变数一滞,却已经晚了。血月黯淡的光泽下,一个身影猛地自白色囚牢中提纵,腾空。风清绝猛地甩开了断枪,在眼看对手就要撞到自己怀里之时,也是一个同样的提纵。
“会,飞……”风柳绵看到,一大一小都是歪着一侧肩膀,狠狠地在半空中撞到了一起,晋冉先出手,想要揪住风清绝的领子来个反身摔,风清绝也以同样的手法揪住他的领子。两个人的动作简直就像镜子里外的人与影。然后两个人互相角着力,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两个人摔到地上还不够,还要打,那叫一个攻如猛虎守如大山,弄得一身土。风柳绵大惊,这演武怎么看怎么变成了斗殴,其中有一个还是她位为天下名将之首的老爹,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不要打!不要打!有话好好说!”
不过片刻,风清绝就起身,拎着少年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街头斗殴的招式都使了出来——当我不曾上过期门!你也不去问问你的师兄们,当年期门宫里的摔角圣人是谁?”十足山贼模样。
少年挣脱不开,红着脸:“习惯了使得顺手……”风清绝笑得开怀,继续山贼模样,“晃儿,准备些点心!打得饿了。”活像刚抢完压寨夫人。待她端着点心回来,两个人倒又是人模人样地坐在校场边上说话了。
“打架斗殴没少干吧?作甚老是和别人动拳脚?”
“他们看不起我,我就和他们打。”
“嗯,很好。打得他们怕了,自然不敢再说闲言碎语——明日把写好的谋略拿来,别忘记了。”
“啊,还要啊……”
“摔角输了还不想写?”
“哦。”
……
风柳绵端着做好的雪花糕,递给风清绝两个,另外的都往小少年那里一递。她现在当这个是封口费,别把阿爹和他斗殴的事情传出去,毁了一世英名。晋冉摇了摇头,还怕不够表意,又摇晃着十根肿肿的萝卜指:“不必了,我不饿,谢谢。”
风柳绵心想你肚子响得都和唱歌似地,执拗地往前一推。风清绝笑:“做什么给他那么多,只给我两个?”她狠狠白了他一眼,“笑笑笑,待阿妈回来,看我不告诉她:你和别人在泥地里打架!”她爹被噎得半死不活的,乖乖坐到一边吃雪花糕去了。
晋冉看看他们两个,又望望满盘子白白胖胖的糕点,终于大着胆子伸手去捞。手伸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缩回去,狠狠在胸口擦了几下,直到觉得擦干净了,这才小心翼翼捞了一个吃起来。风柳绵看他可怜,把盘子又是往前一推:“你拿去,你全部拿去。”给他找了个食盒全装好,送给他吃了。
两个人目送小少年离开。风清绝在石桌边坐下,懒洋洋地抬头望天,顾自咧嘴笑:“很精神的小伙子啊……”说着斜睨了她一眼,“我的女儿,喜欢怎样的夫婿?”
风柳绵扑上去亲他一口:“阿爹这样的!”
风清绝花容失色:“连自己爹都不放过,贪色!——若是阿爹刚才输了,这样的小武士,你可欢喜?”
她歪着脑袋看他带着笑意的眼眸:“他走起来没声响,会吓到我的,可见不是光明磊落的脚步。阿妈说了,她会嫁给阿爹,也是因为阿爹的脚步沉稳如山,是可以依托的男人。”
他不响,垮下了笑意,看着她的眼神蓦然有些呆滞。一片玉兰花瓣离了花枝,飘飘摇摇掩去了风灯,他的侧脸便忽明忽暗:“可以依托……”
柳绵知道阿爹现在肯定死机了,就乖乖地从他膝上爬下,回去睡觉。待转过游廊,突然听到背后父亲的话语:“猛虎和猫,你的耳力还辩不出来。”
“猛虎和猫……”
待回首时,父亲已经在轻轻地用大袖擦着那管竹箫,温柔如碰触情人的肌肤。是夜,消失数十载的洞箫声再次飘荡在怀明城上空,给这个沉沦于笙歌中的城池以片刻的清刚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