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被百里表姐客客气气地在高府留饭之后,天已经擦黑了。风柳绵骑着小红马回到风府,却见黄全小乙都是一脸“好可怕好可怕”的神色。
“小姐、小姐!”小乙像碰上救星一般上前拉住了辔头,“大将军在祠堂动家法呢!”她差点从马上倒栽下来,想想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过火了,一时之间阁泪汪汪,恨不能纵马逃窜。却听得小乙继续道,“长公子……”
“什么,不是我?!”她傻傻地任由黄全自马上抱下来,一落地来又急得跳脚,“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做什么打觉炎?要打打我、要打打我好了!”黄全不禁心里犯嘀咕,你现在倒是很义气,刚才怎么一脸死相?果然色令智昏。
风柳绵跑到祠堂那里,里头果然灯影幢幢、阴气逼人。刚想走近瞧瞧,手腕间突然被人一拉,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现在进去,找死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阿爹做什么打觉炎啊?又不是什么大错,犯得着吗?”她回身看看风未央和风熠,两人皆是“你慌什么”的神情。他们躲在树丛后头,居然死没良心地就着祠堂的灯光大开宴席。估计是经常有人挨家法,也估计这两人经常躲在这里看人挨家法,一张小榻两张蒲团,竟也有模有样。她心里愈发觉得觉炎可怜,一屁股坐在了小榻上,专门用来恶心那两人。
“呐,是这样的。你和觉炎哥在望瞩楼前分手之后,他们想上楼去,堂倌却拦着不让,说是有人包了楼。你知道的,一群当兵的小后生,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就跟那个包了楼的纨绔公子哥起了冲突。”
“这种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到处炫富,打死也活该!阿爹居然为了这种人打觉炎,真是太过分了!”
风熠笑得贼起来:“觉炎哥才没有打他呢,反倒好言好语把弟兄们劝退了,还想借此机会和那个人交个朋友,条件是匀出个包厢来。结果……”
风柳绵瞪圆了眼睛,颤巍巍地问:“那个人是……是阿爹?”
风未央一把揽了她:“你怎么那么聪明!”说着开始扯她的脸。
她一边忍受着肢体摧残,一边在脑海里想象那个场面:觉炎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地对着二楼临街的包厢执礼:“这位公子可否匀我们一个包厢,公子的酒钱就添在在下账上,大家交一个朋友,如何?”
二楼包厢探出阿爹英俊冷漠的脸孔:“你账上?你账上还不是我付钱!……”
想得那是黑线乱挂。
风熠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胡言乱语:“觉炎哥就是运气太背。轮到我看家,我每次都跑出去,最远连宜苏山上都去过,还打回来两只小狐狸……觉炎哥就不行,出去一次被抓一次,都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
这时,祠堂里传出“啪”、“啪”两声,风柳绵往小小姑身边一靠:“这两鞭子抽下来,皮都没有了……”
风未央不以为然地一耸肩:“没呢,那是哥哥在试手,抽的是地上的老青砖。若是不顺手,还得换一根鞭子。”
“都是我害得他……”
“行了行了,别装心善了,”风未央一挑眉,“哥哥从来不会待人特意严苛,你放心好了。他这样待觉炎,是对他有期许。”
两个小的不免拍拍胸脯:“幸亏对我没期许。”
说话间,祠堂里又是“啪”得一声,三人一怔,手忙脚乱地改换阵地,凑到更近的地方去做谛听。风清绝的脚步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这一下,是罚你不遵军令。为将为帅,若连这最起码的自制都没有,如何号令三军?”
“哎哟上纲上线了……”风柳绵翻翻白眼,但还没等她翻完,又是“啪”地一声,她不禁揪了衣角,乖乖闭了嘴。里头的觉炎忍不住,微微低呼。
“这一下,是罚你败坏家风。长兄如父,弟弟妹妹不知进退,你哪有一味迁就的道理?”
风柳绵瘪瘪嘴,心里已经盘算着要给觉炎熬十全大补汤。一旁的风熠顾自啃着烧鸡嘀咕,“要死。最迁就家小的不就是叔父自己吗?抽自己抽自己!”
紧接着那一声鞭响,吓得风熠连烧鸡都拿不住,两个女孩子则是倒退一步:“要死了要死了,吃错药了。”
只听见风清绝冷笑一声道:“旁人的子弟,会为一个包厢争得头破血流,你以为他们真得在乎?不过是争一口气,你为何不敢?你不争,别人就踩着你的脸往上爬。今天是望瞩楼,明天又是什么?你既姓风,便唯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有胆敢踩你脸的人,你便砍下他的头颅!这一下,罚你连争胜的心都没有!”
说罢,扔下鞭子便走。三人看着一袭白衣翩然而去,不免腹背生寒。别家都是教子弟谦恭慎言,他们家倒好,专教小孩做横爷,怎么横怎么来。
三个人蹑手蹑脚跑到了祠堂里,觉炎正穿着亵衣跪在里头,背影有些寂寥。雪白的绫纹亵衣上三条蜿蜒的血痕,看得柳绵触目惊心。“觉炎……”
他转过头来,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只是嘴唇微微有些苍白:“你们快回去。被叔父看到,不好。”
她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别扭地跑到他身边坐好:“我不知道我出了门你要挨打的,早知道,你逼我我也不出去了。”还是初春,穿堂而过的风尚有冷意,觉炎穿得单薄。他只觉得身近偎来一团温暖的云,轻而软,于是只望着她笑,温温纯纯。
“别理她,现在来装小媳妇,明显的图谋不轨。”风熠大大咧咧地在他另一边坐好,揽过他的肩膀,也不顾他吃痛,“觉炎哥你别难过,阿叔从来没有下过那么狠的手,恐怕这次是事出有因。你知不知道……大概你也不会知道:你被人给参了。”
觉炎倒是甚无所谓地微微一笑,风柳绵却好似天塌下来的模样,“参?……参什么?”
“结党营私。”风熠大大咧咧地盘腿一坐,“我今天在外和帝师喝酒,这消息刚从宫里头传出来,还热乎着。觉炎哥你在期门宫里人望太高,老头子们怕了,在皇帝面前嚼舌头,想把你弄回晋阳去。这回,是阿叔帮你挡了,替你请命护送幽国世子还朝,来安皇上的心。也幸亏你和皇上还合得来,要是参的是我,我早被他踢回北离成亲去了。”
“切,”风未央拿出长辈的样子,“要不是皇上看我们家觉炎还顺眼些,他哪里会被参?把风家最混得开的踢走,才是他们想干的吧……不参你是因为你就是个混混。”
风熠不满地摸摸鼻子,不去理睬,继续对觉炎说:“结果你还在跟那帮臭小子喝酒,你不是打自个儿耳光吗?还有,你就要出远门了,《四野分形》有一卷中讲到过,缓行军以积愤,我倒觉得阿叔在……”
觉炎与从弟一对视,深邃的眸子里突然浮现出晶亮晶亮的神采,脸上也多了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似乎约好了一般,二人脱口而出:“抑战!”
风未央即刻坐起,把风熠的脑袋一推:“这狐狸!要不是你说,我还被他蒙去了!我去探探他的口风!”